《兰心蕙质·古代才女的风雅传奇》（二十一）：沈宜修篇

老潘（潘景卫）

好事多磨，重云掩月，晓风惊梦难留。又一番春色，恼乱枝头。湘浦佩沉波冷，花影里、枉自凝眸。添怡怅，燕来鸿去，锁尽闲愁。 休休，楚台已远，生惹得情深，何处忘忧。叹幽怀几许，总付东流。那更栏前芳草，萦人思、恨满银钩。空回首，从今风雨，两地悠悠。 《凤凰台上忆吹箫·代人恨别》 沈宜修 这一首词，乃是明朝著名女诗人沈宜修所作。沈宜修一生词作颇丰，词风隽雅清丽，被称为“明朝李清照”，词作更被选入《四库全书》，足见其在词坛的影响力。 万历十八年（1590年），沈宜修出生在江苏吴江，字宛君。父亲沈珫，为万历二十三年进士，累官至按察司副使，为官清正廉洁，施政以宽，以“不事形罚”闻名。 沈宜修的伯父沈璟为万历二年（1574年）进士，辞官后致力于戏曲声律的研究，著有《南九宫十三调曲谱》、《义侠记》等十七部作品，为戏曲流派“吴江派”的领袖，与同时代著名戏曲家汤显祖的“临川派”并称。 吴江松陵沈氏家族本就是书香世家，在沈璟的影响下，家族中文艺气息浓郁，涌现出大量的人才。除了沈璟外，沈自晋著有《望湖亭》，沈永令著《桃花案》，沈自昌著《紫牡丹记》，沈自南著《艺林纪考》，沈宠绥著《度曲须知》，尤其是沈自征著有《渔阳三弄》，内含《鞭歌妓》、《簪花髻》和《灞亭秋》，被时人称为“北曲第一人”。 由于沈氏家族在戏曲界的著述太多，名声太大，以至于当时用“吴江派”指称沈氏家族，那时侯的沈家人，若没出过戏剧专著，都不好意思出门。 沈宜修的父辈共出了四个进士，一个将军，提起“沈氏五凤”，在当地无人不知。出生在这样的“一门风雅，人才济济”的大家族，沈宜修受到的影响自非寻常。而她“夙具至性，四五龄即过目成诵，先大人相顾，诧为不凡”。因而深得父母的钟爱，并悉心培养，而沈宜修也不负父母的期待，及至年岁稍长，就手不释卷。 但可惜的是在她八岁的时侯，母亲顾氏不幸病故，但沈家的女性长辈亦不乏知书之人，沈宜修在她们的辅导下，学业日见进益，她与妹妹沈倩君、沈曼君都是才貌双全，称为“吴江三沈”，在当地士人中传为美谈。 梅子黄时雨未休，小庭烟湿玉阶幽，红帘半卷篆香浮。 绿树阴中蝉语细，青瓷盏里酒痕收，闲敲棋子到西楼。 《浣溪沙·仲夏即事》沈宜修 　　万年三十三年（1605年），十五岁的沈宜修嫁给了十七岁的叶绍袁，丈夫十岁时就有神童之名。他出身汾湖叶氏，也是书香世家，先祖叶梦得，著名词人，在宋时曾任副宰相，两家门当户对。 蒹葭初长绿萍湾，梁孟双飞独自还。 郎梦不离三月水，思夫空望五湖山。 《挽钱烈妇》叶绍袁 此时的沈宜修身材颀长，秀外慧中，而叶绍袁温文尔雅，知书达礼。小夫妻二人琴瑟和谐，羡煞旁人，他们常在花前月下诗赋酬唱，创作了大量的诗词。 如许闲宵似广寒。翠丛倒影浸冰团。 梅花宜冷君宜热，一样香魂两样看。 《茉莉花》沈宜修 沈宜修这首诗，突出了茉莉花与梅花冰清玉洁的象征意义，对于茉莉花在民间的审美意蕴，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文人士子纷纷效仿，后世茉莉花也成为江苏花卉的象征。 沈宜修与新婚丈夫情投意合，诗词唱和，这让她的婆婆很不满意，原来婆婆担心这样下去会影响儿子读书，耽误科举。沈宜修性格温顺，很会替别人着想，她为了安抚婆婆，更为了不影响丈夫的前程，就暂时放弃了作诗。 此后，叶绍袁发愤读书，每写出文章，就请妻子批评指正，而沈宜修也常常能指谬归正，令丈夫心悦诚服。然而叶绍袁虽学业大进，但科考之路却颇为坎坷，屡试不中，直至天启五年（1625年），方才考中进士，此时沈宜修已嫁入叶家二十年了。 帘前残月五更风，江上征帆挂碧艟。 客路片云随远望，镜中双鬓叹飞蓬。 索愁芳草千山绕，送恨啼莺万里同。 待约芙蓉秋水绿，莫教黄菊冷烟尘。 《春别》沈宜修 沈宜修性喜清静，善于持家，喜弄花草，在庭院中种了许多花卉，一年四季，花开不谢。她尤其喜欢梅花，在她与叶绍袁的书斋午梦堂中广植梅花，并写了一百首咏梅花的七言绝句，结成《梅花诗一百首》，其质与量在历代诗人中罕见。 吹落天风玉袖轻，夜深龙管作边声。 芙蓉苑北愁多少，凄断金闺万里情。 《咏梅》沈宜修 白羽纷纷寒彻骨，朝来已上汉宫妆。 冰心不似梅花意，独向青山别恨长。 《咏花》沈宜修 　　叶绍袁进入仕途后，累官至工部虞衡司主事，但此时正值明末，阉党横行，吏治腐败，这让生性正直的他很不适应。崇祯五年（1632年），叶绍袁以母亲年老需照顾为由挂官而去，回到故乡吴江汾湖，寄情于山水之间，与妻子共享田园之乐。 地是柴村僻，门临荻野开。 远山堪入黛，曲水可浮杯。 艳集秋棠色，香分楚佩来。 简书帘不卷，卒岁聊悠哉。 《秋日村居八首其一》沈宜修 沈宜修与叶绍袁夫妻恩爱，共育有五子三女，她性格宽和，对婢女下人们都很宽容，就更别说是对子女了。在她的言传身教下，儿女都才华横溢，学有所成。沈宜修的儿子叶燮是著名文学家，人称横山先生，长女叶纨纨书法有魏晋之风，是有名的女书法家，次女叶小纨以姊妹三人的故事为原型，创作了传奇杂剧《鸳鸯梦》，这是一部昆曲，需要作者同时驾驭词曲音律，非常难写，而叶小纨也凭这部作品荣获中国历史第一位女戏曲家称号。 三姊妹中的小妹叶小鸾年纪虽最小，成就却最高。她是公认的中国古代“十大才女”之一，才貌俱为上上之选，相传为林黛玉原型。关于这一点老潘要解释一下，最近关于《红楼梦》的作者是吴梅村的论调甚嚣尘上，若此说为真，那么吴家住太仓，叶家住吴江，又都是书香世家，当有密切往来，如此就能解释通才貌出众的叶小鸾是林黛玉原型了。 雨后青山色更佳，飞流瀑布欲侵阶。无边药草谁人识，有意山花待我开。 闲登眺，莫安排。啸吟歌咏自忘怀。飘飘似欲乘风去，去住瑶池白玉台。 《鹧鸪天·其四》叶小鸾 沈宜修与几个女儿结成午梦堂诗社，常常在一起联诗酬唱。有一次沈宜修同小女儿叶小鸾清灯夜坐，但见月明星稀，槛外凤竹潇潇，疏枝密叶，景色如画，遂口占曰：“桂寒清露湿”，叶小鸾随口应道：“枫冷乱红凋。” 熟悉对仗的诗友都能看出，此对句无论是韵律词性还是意境上，都是上上之对，但沈宜修却偏偏高兴不起来，她从这句诗中感到了不详的预兆，觉得似有“不寿之征”。 《红楼梦》中第七十六回，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诗，史湘云出上句“寒塘渡鹤影，”林黛玉对以“冷月葬花魂”，这段描写与沈叶母女之间的对句，何其相似！而林黛玉与叶小鸾都是英年早逝，令人神伤，古人曰：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信然！ 莲壶催漏自销魂，画枕银屏夜色昏。 萧索半春愁里过，一天风雨尽啼痕。 《莲壶》沈宜修 　　崇祯五年（1632年），叶绍袁为小女儿叶小鸾安排了一桩婚事，与昆山张家订亲，这也是一个书香世家。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出嫁前五天，叶小鸾竟毫无征兆地香消玉殒，年仅十七岁，令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家人们困惑不已。 后世对于叶小鸾的死因也争论不断，有一种说法是，她的长姐叶纨纨婚姻不顺，这让叶小鸾对婚后生活产生了恐惧心理，这在医学上称为“婚姻恐惧症”，老潘不了解此方面专业，只能姑枉信之。 失去小女儿，本已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沈宜修悲恸欲绝，谁知雪上加霜，回家送妹妹出嫁的叶纨纨竟因伤心过度，积郁成疾，追随妹妹而去，这让沈宜修深受打击，从此一直沉缅在对爱女的追忆中。 伤心时侯，又端阳景色，依然满目。暗柳藏莺千百啭，声绕画帘风竹。旧恨吟花，新愁泣梦，细雨凝薄绿，泪残芳草，断魂何处难续。 休说箫鼓年年，龙舟竞渡，玉碗倾醽醁。今古兴衰多少事，不尽沅湘万曲。明月山空，青松露寂，烟水飞云骛。落霞影里，乍如数椽茅屋。《百字令·重五悼亡兼感怀》沈宜修 恶风吹断鬓，寂寞岁穷天。 落月照新鬼，伤心送旧年。 室连双晙帐，肠断一诗篇。 腊酒浇难醒，寒花泪纸钱。 《壬申除夕悼二女》沈宜修 叶小鸾夭折后，叶绍袁与沈宜修久久不愿相信，他们找到当世有名的泐大师来扶乩降神，这位泐大师后世也是鼎鼎大名，他就是曾点评过《红楼梦》与《水浒传》的清初著名文学评论家金圣叹。这泐大师一番操作后，已然仙去的叶小鸾自称是月宫仙子临凡，并口占道：“勉弃珠环收汉玉，戏捐粉盒葬花魂。”这句诗也成为林黛玉“冷月葬花魂”的出处。 叶小鸾的容貌堪称绝美，沈宜修后来撰文回忆女儿时写道：“比梅花，觉梅花太瘦；比海棠，觉海棠少清。…一日晓起，立余床前，面酥未洗，宿发未梳，风韵神致，亭亭无比，余戏谓之曰：儿嗔人赞汝色美。今粗服乱头，尚且如此，真所谓笑笑生芳，步步生妍矣。我见犹怜，未知画眉人道汝何如？” 叶绍袁追忆女儿，将她的遗作及亲友悼亡诗文合成一集，取名《返生香》，他在序文中写道：西海中洲有大树，芳华香数百里，名为画魂，亦名返生香。笔墨精灵，庶几不朽，亦死后之生也，故取以名集。 1635年，沈宜修哀思成疾，在女儿去世两年后，也仙逝而去，享年四十五岁！葬于苏州吴江松陵镇。 犹见寒梅枝上小。昨夜东风，又向庭前绕。梦破纱窗啼曙鸟，无端不断闲烦恼。 却恨疏帘帘外渺。愁里光阴，脉脉谁知道？心绪一砧空自捣，沿阶依旧生芳草。 《蝶恋花·感怀》沈宜修 作者按：本文图片素材均来源于网络，经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