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大为美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老家在剑川坝子的最东北,挂榜山横亘在村子东面,文笔山、五台山耸立在村子北面,是个太阳老照不到的地方,也是鹤庆人到剑川和东山上的人赶剑川街必须经过的一个村庄。村子东面的正中间,有一个叫“秧田坝”的空地,名叫“秧苗坝”,实际上是两亩左右相对平整的一个矩形空坝,剑湖源头的一条小河就从秧田坝的东面向南流去。</p><p class="ql-block"> 记得小时候,每到街天,就有东山上的人赶着驴子或毛骡来到我们村的秧田坝,多的时候有上百头,这些驴子身上驮着洋芋、蔓菁、炒面、当归等各种各样的山货,到了我们村的秧田坝后,都要停下来歇歇脚,有的饮牲口,有的找亲切,有的用山货换取坝子里才能产出的大米、面粉等生活用品。他们有的来自高山尖,有的来自清水江,有的来自庆华,有的来自清坪,远一点的还来自鹤庆。他们到达我们村这个剑川坝子的第一站,要走过驴惊谷、碉堡、五台山、水槽涧、南北荞地坪、南北栗石山、南北松头山、禹过路上、嘎啦山、红土坡、十二阶栗山等,由于这些山都属喀斯特地貌,有的地段布满了锋利的刀刃般的石块,九盘十八弯,山路崎岖,坎坷难行,而在这样的环境中行走,牛力气再大,却无用武之地,自己行走都成问题;马个子再强壮,却显得笨拙不堪,唯有个子虽小却能负重又有韧性和耐力的驴子,成了驮运货物最重要的交通运输工具,驴的职责使命,何其艰刚!何其不凡!又何其光荣!而就是这样一种苦命的牲口,它们载负着各种货物,走刀山,过铁岭,栉风沐雨,流血流汗,步履蹒跚,举步维艰,却连个好一点的名都没有图到!</p> <p class="ql-block">  驴与马有些像,但驴并不是一种退化的马,一种尾巴无毛的马,更不是杂交而生的马。驴像所有的动物一样有它的家族、它的种、它的类;现代科学已经证明,驴的血脉是纯的;虽然驴的身份不那么显贵,它却与马一样优越、一样古老。那么,为什么我们连骂人都不是骂“蠢驴”,就是骂“犟驴”,瞧不起这样一种如此优秀、有耐性、消耗少而又很有用的生口呢?难道人们连那些忠心耿耿地 人效力,自身要求却很低的牲畜都不屑一顾吗?我们养马,对它进行驯化、照料、教育、训练,却让驴受到粗暴对待和任意耍弄。经过驯养之后,驴除了忍辱负重,并没有获得什么,而只是失去一切;诚然,驴没有大量的优点,但事实上,驴会因为我们对它的冷遇而丧失了这些优点,驴于是沦为相野乡民的玩偶、取笑嘲弄的对象,他们手拿木棒赶它,不心疼、不悲悯、不同情、不分轻重地打它,让它驮重物,走险路,越坎坷,过泥泞,使它疲惫不堪。我们没有注意到,要是世界上没有马,驴对我们来说就是牲畜中头等的、最标致、长得最匀称的。即便有了马,驴以轻巧灵活和坚韧不拔而见长,它不是争居第一,而是退居第二,就是因这一点,它似乎显得无足轻重。正是这种比较贬低了它:我们关注它、评判它,不是对它本身,而是相对于马而言;我们忘了它是驴,忘了它有与其种类有关的天生的各种优点,各种才能;我们想到的只是马的外形和优点,驴则想必缺乏这些。</p> <p class="ql-block">  马的天性豪迈、热烈、骁勇,驴却显得谦恭、耐心、安静;驴能够持久地、勇敢地忍受惩罚和打击。驴在食物的量和质方面要求不高:它满足于最硬的和最难吃的草,这是马和别的动物吃剩的,不屑一顾的。驴唯一的嗜好是喝水很挑剔,只想喝最洁净的水,到它熟悉的小溪旁喝水。驴喝水与吃东西一样很节制。据说,它害怕自己耳朵的影子,因而不把整个鼻子放进水中。由于我们拴它并不费事,驴经常在草地、荆棘和苔藓上翻滚,驴不很在乎我们让它运的东西。它每一次都尽最大可能地睡下来打滚,好像以此来抱怨它的主人对它关照太少;驴不像马那样在污泥和水中打滚;驴甚至怕弄湿四足,因而转过身去避开泥浆:因此驴的腿比马更干净、更清洁。据养驴人说,驴容易驯养,他们还见过它站得笔直,以便观望身边的景物。</p> <p class="ql-block">  驴在还没有被劳苦折磨的幼年时是欢快的,甚至比较漂亮,还有几分轻盈和雅致;但驴很快就丧失了这些优势,或者由于年岁,或者由于受到恶劣的对待,驴变得迟缓,难以管教,刚愎倔犟,愚顽固执;但驴对子女有特别强烈的爱心。据养驴人说:当有人将它们母子分开时,母驴甚至会穿过烈火去与子女再会合。尽管驴通常遭到粗暴的对待,但它仍忠于主人,依恋主人:驴从老远就识别和感到主人的不同,将他和别的所有人区别开来。驴也能认出自己习惯居住的地方和经常走的路。它眼睛尖、味觉好,耳朵灵,这一切又有助于将驴置于最羞怯的动物之列。按人们的惯常说法,驴们都有敏锐的听觉和长耳朵。当主人让它驮重物时,它侧过头,垂下耳朵。当主人太使它难受时,驴张开嘴,以一种很厌恶的方式撅起嘴唇,一动不动。而当驴侧身躺着时,假如主人摁住它的脑袋,把它的一只眼睛贴在地上,用一块石头或木头遮住另一只眼睛时,驴将会保持这种姿势,一动不动,也不晃动挣扎。驴像马一样步行、小跑、奔走;不过所有这些动作比马要小、要稳得多,巧得多,轻得多,慢得多。尽管驴起先能够以较快的速度奔跑,但它不能在较短时间里连续跑完一段路程;不管驴采取什么步伐前进,要是主人赶它,它很快就会疲惫不堪。</p> <p class="ql-block">  古往今来的驴都如此可爱,而就是唐代柳宗元那样的大文豪,也在《三戒·黔之驴》中取笑本份老实、不而技谋、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驴子:</p><p class="ql-block"><i>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慭慭然,莫相知。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稍近,益狎,荡倚冲冒。驴不胜怒,蹄之。虎因喜,计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㘎,断其喉,尽其肉,乃去。噫!形之庞也类有德,声之宏也类有能。向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i></p> <p class="ql-block">  黔无驴,黔人当然不知道驴的特性和美徳,更不知道驴的好用和大用!明明是老虎太蠢,才有“形之庞也类有德,声之宏也类有能”的看法,而并不是本份实称、从来不知道权谋和算计的驴要把这样的看法强加给虎,就长那个样子的驴何“技”之有?驴却被挖苦取笑为“技穷”——冤哉驴也!</p><p class="ql-block"> 而在我的家乡,驴子老了,货物驮不动了,驴的最后命运是御磨杀驴,成为人们的餐中佳肴。记得家乡的八月驴马物资交流会,驴肉馆打的招牌常常是:“天上天鹅肉,地上驴子肉”——悲夫驴也!</p> <p class="ql-block">  (有些图片来自网络,特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