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儿子的一封信

玉溪河畔

亲爱的儿子：

展信安。

写下这封信时已是广东的深夜十一点。工地宿舍外的寒风还在嗡嗡作响，像不知疲倦的陀螺，窗外的路灯昏黄，把水泥地照得泛着冷光，也照得我辗转难眠。刚洗完澡，我反复搓着双手，指甲缝里的水泥灰嵌得太深，搓得指尖发红发麻，这是今天搬了八车钢筋留下的印记。躺在床上，我忍不住打开手机，翻到你妈妈白天发的朋友圈，照片里的你穿着干净的校服，笑容明亮得像春日的太阳，身后是窗明几净的教室，桌椅整齐，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你身上。那一刻我心里又暖又酸，眼眶忽然就湿了，有太多话想借着这封信慢慢说给你听。

儿子，你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正是坐在教室里安心读书的年纪，也是最容易觉得“读书苦”、想偷偷松口气的年纪。或许你会抱怨凌晨五点半的闹钟太刺耳，搅碎了温暖的梦乡；晚自习后独自刷题的夜晚太漫长，台灯下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单；一道解不出的物理题能磨掉你半天的耐心，让你忍不住想摔笔放弃。身边或许还有人对你说，人生何必这么拼，趁年轻多玩玩多好。爸爸懂这种感受，少年人的天性本就是向往自由和快乐，那些打游戏、刷短视频、和同学嬉笑打闹的时光确实比埋首书本有趣多了。

但儿子，爸爸必须告诉你一句掏心掏肺的话：现在不吃读书的苦，将来就要吃生活的苦。这句话不是爸爸凭空说的，是我在广东打工用无数个烈日下的煎熬、无数个深夜里的疲惫，更是你妈妈、外公外婆用一辈子的操劳，共同换来的肺腑之言。在你眼里，爸爸是那个能按时给你寄生活费、视频里总说“一切都好”的人，可你不知道这些“好”的背后藏着多少我们不愿让你看见的无奈与坚持。

爸爸没读过多少书，初中没毕业就跟着同乡出来打工。刚到广东时我才十八岁，和你现在一样，觉得年轻就是资本，有力气就能挣钱，总觉得读书是件没必要的苦差事。可现实很快就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第一次找工作，我跟着同乡去了工地，第一天就被安排扛钢筋。每根钢筋重几十斤，要从一楼扛到七楼，没有电梯，只能踩着摇晃的脚手架往上爬。六月的广东太阳像一团火，烤得皮肤发烫，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迷了眼睛，浸透了工装，贴在背上又烫又黏，像裹了一层湿布。一天下来我的肩膀被钢筋压得红肿发紫，胳膊酸痛得抬不起来，晚上躺在床上连翻身都觉得钻心的疼，只能咬着牙忍过去。

就这样干了几年，我以为只要肯吃苦总能攒下钱，给家里多添点补贴。可后来才发现，没有知识、没有技能，再能吃苦也只能做最累的活，拿最少的工资。有一年冬天工地赶工期，我们要在室外浇筑混凝土。广东的冬天虽然不结冰，但湿冷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钻进衣领里，冻得人直打哆嗦。我和工友们穿着单薄的外套，站在没过脚踝的泥浆里，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脚泡得发白，膝盖冻得僵硬。有个四十多岁的工友和我一起扛水泥，走着走着突然就倒在了地上。他是累的，也是冻的。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他过度劳累，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已经垮了。他躺在病床上，用一部屏幕裂痕累累的手机给家里的孩子视频，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却还是强撑着温柔说：“爸在这边挺好的，你好好读书，别学我。”那一刻，我看着他布满老茧、开裂脱皮的手，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突然就想起了远方的你，想起了在家为你操劳的妈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我怕，我真的怕你将来也像我们一样，只能靠出卖体力谋生，连生病都不敢轻易请假。因为一天不上班就少一天的收入，家里的开销、老人的医药费、孩子的学费等都在等着钱，我们输不起。

儿子，你可能没见过工厂流水线的样子，也没见过你妈妈在家有多辛苦。去年春节前，工地停工，我去电子厂打临时工，想多挣点钱给你和妈妈、外公外婆买点年货。流水线的速度快得让人喘不过气，我们要不停地组装零件，手指在零件间机械地穿梭，一天下来，手指僵硬得握不住东西，眼睛也看花了，脑袋昏昏沉沉。有个和你妈妈年纪差不多的大姐就坐在我邻座，她每天都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眼里布满血丝。休息时她偷偷跟我说，家里孩子小，晚上要喂奶、换尿布，根本睡不好，白天还要上班挣钱，实在撑不住了。有一次，她坐在流水线上就睡着了，头一点一点地往下垂，结果被管理一脚踢醒，还被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得狗血淋头。她红着眼眶跟我说：“年轻时觉得读书苦，偷偷逃学打工，现在才明白不努力吃读书的苦，连站着睡的资格都没有。”我看着她眼角的皱纹、粗糙的双手，突然就想起了你的妈妈。

你妈妈在家有多不容易，你可能还没真正体会到。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家里的重担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既要照顾你和妹妹，又要赡养外公外婆，还要种家里的几亩地。每天天不亮她就起床给你做早饭，怕你们吃不饱、吃不好，变着花样给你看搭配营养；送你妹妹上学后，她要去地里干活，顶着太阳除草、浇水、施肥，汗水浸湿了衣服，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晚上你放学回家，她又要忙着做晚饭，收拾家务，等你们写完作业，她还要检查你要写的功课，哪怕她文化水平不高，也会拿着你们的课本一遍遍翻看，生怕错过你要写不懂的知识点。有一次视频，我看见你妈妈眼角的细纹又多了几道，头发里还藏着几根白发，我问她是不是累着了，她却笑着说：“不累，只要你在外面好好的，儿女们能好好学习我就知足了。”

还有你的外公外婆，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却还总惦记着你。你外公的腰不好，年轻时干农活落下了病根，阴雨天就疼得直不起身，可他还是坚持去地里看看，说能多收一点是一点，能给你减轻点负担。外婆的眼睛花了，穿针引线都要凑得很近，可她总想着给你织毛衣、做布鞋，说外面买的不如自己做的暖和、舒服。每次视频，外公外婆总是拉着你的手问长问短，叮嘱你在学校要好好读书，听老师的话，不要贪玩。有一次，外婆偷偷跟我说：“我们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一辈子守着几亩地，苦了一辈子，就希望我的外孙们能有出息，能走出大山，不用像我们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能过上好日子。”儿子，你知道吗？外婆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满是期盼，那是老一辈人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们身上的眼神，重得像山，也暖得像太阳。

儿子，爸爸还记得有一次给工地附近的小区送快递兼职，那天刚好下暴雨。雨水像瓢泼一样往下倒，路上的积水很快就没过了电动车的轮子，我推着车在雨里艰难地往前走，浑身都湿透了，冷得瑟瑟发抖，牙齿不停地打颤。因为积水太深，快递送晚了，我被客户投诉，不仅没拿到配送费，还被罚款了。我站在雨里，看着来往的车辆溅起的水花，雨水混着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很无助。我想，如果我当初能多读点书，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或许就不用在这样的风雨里拼命，不用因为一点小事就被人指责，连尊严都被雨水淋湿了。

儿子，这些生活的苦不是因为懒惰，而是因为起点太低。当一个人没有知识做支撑，没有技能做铠甲，生活就只剩下最原始、最残酷的生存挣扎。你可能想换一份轻松点的工作，却因为学历不够被拒之门外；你可能想给家人更好的生活，却因为收入微薄而力不从心；你可能在遇到困难时想找一条更好的出路，却发现自己别无选择。这种苦，苦在被动，苦在无奈，苦在你明明拼尽全力却依然走不出困境。

而读书的苦和生活的苦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读书的苦是凌晨五点半起床后的惺忪睡眼，是晚自习后独自刷题的孤独，是一道题反复演算却不得其解的烦躁。但这种苦是有盼头的苦，是向上努力的苦！它像一场通往终点的马拉松，每一步都算数，每一次坚持都在为你的未来铺路。

每天多背一个单词，你就离大学的校门更近一点；每天多刷一道题，你未来的选择就更多一种；每天多学一个知识点，你就多一份面对生活的底气。这种苦是“咬牙坚持”的修行，是在与天性里的懒惰较劲，是在为自己的人生积累能量。你现在觉得难熬的时光终会变成你未来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就像你妈妈常说的，现在多吃一点苦，将来就能少吃一点罪。

儿子，爸爸、妈妈、外公外婆从来都不希望你将来能多么功成名就、多么大富大贵。我们只是希望你能通过读书拥有选择人生的权利，而不是被人生选择。我们希望你将来能坐在干净明亮的办公室里工作，不用在烈日下暴晒，不用在风雨中奔波；希望你将来遇到困难时能有足够的知识和能力去解决，而不是只能无奈叹息；希望你将来能给家人更好的生活，在我们需要时能有能力提供支持，而不是像爸爸这样，明明心里着急，却因为能力有限而力不从心；更希望你能走出我们没走过的路，看到我们没见过的风景，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读书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拥有更多的可能性。它能让你看到更广阔的世界，认识更优秀的人，拥有更丰富的人生。你今天省下的努力，明天的生活会连本带利讨回去；你今天吃的读书的苦终会化作明天面对生活的从容与底气。这可能是你一生中最公平、最划算的一次投资。它只需要你付出时间和努力就能换来无限的回报。

儿子，爸爸知道读书不容易，也知道你偶尔会想放弃。但请你记住，爸爸在广东为你打拼，妈妈在家为你操劳，外公外婆在家为你牵挂，我们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如果你累了、倦了，可以给我们打电话，爸爸听你倾诉，妈妈给你加油，外公外婆给你讲故事；如果你遇到了困难，我们会尽我们所能帮助你。但儿子，读书这条路爸爸不能替你走，妈妈不能替你学，外公外婆也不能替你承受那些辛苦，所有的努力都要靠你自己。

现在的你正处在人生最好的年华，也是读书的黄金时期。请你珍惜在教室里的每一分每一秒，珍惜老师的谆谆教导，珍惜同学的并肩陪伴。不要怕吃苦，不要怕困难，因为这些都是你成长路上的垫脚石。请你相信，你今天付出的每一份努力都不会白费，你今天吃的每一份苦都将在未来绽放出最美的花朵。就像你外公外婆种的庄稼，春天播种，夏天浇灌，秋天才能收获沉甸甸的果实。

儿子，爸爸在广东一切都好，你不用牵挂。工地上的伙食还可以，工友们也都很照顾我，只是偶尔会想念你妈妈做的家常菜，想念外公外婆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样子，更想念你围着我们叽叽喳喳说话的模样。爸爸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你考上理想的高中、大学，能拥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生。为了这个心愿爸爸再苦再累都值得，你妈妈再忙再倦都甘心，外公外婆再盼再等都愿意。

最后，爸爸想对你说：先吃点读书的苦，再去酿生活的甜吧。愿你在最好的年华里不负时光，不负自己，更不负你妈妈的含辛茹苦，不负外公外婆的殷切期盼。爸爸、妈妈、外公外婆会一直为你加油，为你骄傲。

祝你学业进步，健康快乐，平安顺遂！

永远爱你的爸爸

2025年11月18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