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姐

芹菜叶子

　　我的大姐满八十了！

真的！真的！！真的！！！

之所以强调三遍，是因为我自已比较疑惑，这时间咋过得这么快呢？

在我的脑子里，大姐一直是十八的样子：面似满月，笑靥如花，身材高挑，风姿绰约，聪明伶俐，气质高雅。一双细细长长的麻花辫在窈窕的腰际飘飘抚抚，一朵一朵的青春之花便绽放在发梢上了。

或许，那便是我来到人世间第一眼见到的大姐的模样？不然为什么印象会那么深刻呢？

　　我妈生我时，大姐差两个月就十九了！在我之前，我妈已经生过四个女儿（养活了三个），因为想要个儿子才给了我混入人间的机会，呵呵～

我妈说我特贼，在她肚子里表现得像个男孩儿般的淘气，然后呢，一出生不就露馅儿了吗？嘿！我还会掐着时间来投胎——大姐头天拿到重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第二天趁着全家人的高兴劲来报到了。（感谢大姐！）这下不仅大姐二姐三姐喜大普奔地向左邻右舍宣布：“我妈又生了个妹妹”（她们那点小心思，你懂的。）就连一直望子心切的妈妈，除了叹息一声，也没真心嫌弃过我。而出差在外的爸爸在同时收到两条喜讯后兴奋地说：生女儿好！我的女儿我都要把她们培养上大学。

　　前两天我对大姐说，我一直记得她上大学时有一条妈妈给她做的带横条纹的百折裙，每当大姐穿着那条半长的百折裙婀娜多姿地走过，便有盈盈水波在我眼前流淌，后来见过孔雀开屏的样子后，我又觉得那裙子像孔雀抖动着的羽毛。大姐那美丽的身影，刺激着两三岁时的我那小小的心灵，我盼着自已快快长大，也能像大姐那样穿上美丽的长裙。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大姐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穿着我印象中的那条美丽长裙拍的照片，背景应该是沙坪坝重庆大学旁的嘉陵江边，另外两位姐姐是大姐的同学和闺蜜。

　　因为我和大姐的年龄差距实在太大，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又很少，所以小时候我对大姐是敬多于亲的。不过随着我的年龄增长，我俩的代沟也越来越浅，亲近感越来越浓。

大姐从小气场就很足，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且自带统御力。她放假回家时，常有要好的闺蜜来找她，我见着这些大姐姐们是又开心又伤心的。开心的是她们都对我这个小不点儿妹妹特别感兴趣，当我学会了唱歌的时候，特别想在大姐姐们面前展示一番，特有表现欲。可是，她们高高兴兴的欢迎我唱歌，却总是在我一首歌才唱到一半的时候故意转过头去大声说话聊天不理我，我着急的喊她们：“你们听我唱完嘛”，她们却互相挤眉弄眼诡异地笑着偷偷看我。哎！真让人伤心！可有什么办法呢？她们是大～姐姐呀！可一首歌没唱完我难受呀（看来真是天生强迫症啰），嘿，我有办法了，自己跑到里间屋的门后去躲着唱完不就行啦。我躲在门后唱歌的时候，总有某位姐姐偷偷跟过来听，然后我会听到她们在外面暴笑，当我是个活宝。这样的戏码在我两三岁间一次一次地重复着，给姐姐们带去欢笑，给我留下“阴影”，再大一点我就不唱给她们听了。

　　还有一个逗我的段子，大姐有一个特别要好的闺蜜宋姐姐（上面那张在重庆大学旁的江边三人合影中站中间的那位姐姐）很喜欢我，她的家人特别是她的妈妈也很喜欢我，好像我还去她家住过。宋姐姐小小的个子，黑黑瘦瘦，跟我长得还蛮像。然后她们就合伙骗我，说我是她的妹妹，她妈妈才是我的亲妈，有一次还逗我说要送我去“亲妈”家，我那时太小，也傻，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大哭起来，抱着妈妈说：“我就要这个妈妈算了”。再长大一些，我就有了一定的逻辑推理能力，她们再这么逗我的时候我就反驳她们：妈要抱养孩子肯定也是抱个儿子来养，怎么可能再去抱个女儿呢？

　　大姐打小就特别聪明，也很有长房长孙大小姐的范儿。虽然咱家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也就靠爷爷的勤奋和聪慧“挣”得一个小地主罢了，咱家大小姐也不像红楼梦里的薛宝钗、林黛玉似的有一群丫环老婆子侍候，但是，大姐得到的爱却比好多人都多——不仅有父母的爱，还深得爷爷奶奶宠爱。有浓浓爱意的滋养，自信满满的大姐长出了大家闺秀的气质，到了文革时期，这还给大姐带来了好多麻烦，因为没有人相信她仅仅是来自于一个小地主家庭。

　　大小姐的气场不仅在外管用，对内也很有震慑力。这一点我的体会不深，但二姐三姐有很多感触。大姐年长二姐5岁，二姐又比三姐大5岁，按理说老大得多帮妈妈做家务带妹妹，可是，因为大姐从小就特争气，在学校学习成绩一流，加之自带高贵骄傲的气质，很给爸妈长脸，然后就得到了“负责学习，不干家务”的特许权。而二姐又特别能干，做家务是一把好手，文革期间又不怎么上学，就自然而然地承担了更多的家务。还有更拽的事，那个年代流行放露天电影，每到暑假，我家所在的西南师范学院（现西南大学的前身）常常会在校内大操场放电影，这时候二姐三姐就得早早搬凳子椅子去占位子，还得轮番守着，而大小姐呢，吃过晚饭慢悠悠洗完澡等到电影快开演了才在两个妹妹汗流浃背望眼欲穿中摇着蒲扇缓缓登场，那派头，绝对的女王啊！当然，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后四姐妹瞎聊时听二姐三姐“控诉”的，我是没有资格给大姐占位子的啰，哈！

　　这么出挑的大姐，追的人自然多多。第一批“追”的人，是去大学报到时迎新的各大社团。我不记得大姐唱过歌（但她确实抄得有歌本，后来传给二姐三姐了），也没见她跳过舞，可进了大学，凭着她高挑的身材完美的气质，好说歹说终于“被”追进了重庆大学文工团舞蹈队，大约跳了不少诸如《洗衣舞》之类的流行舞吧。

大姐本来文理科都很好的，开始想考文科，但那个年代，家庭出身不好的考文科落榜的可能性太大，只好选了理科。依爸爸的意思，女孩子考师范将来当老师最好，大姐当时的成绩，考上北师大是没问题的，可大姐不愿意，她成长的年代，正是中苏关系的蜜月期，中学开的是俄语课，课后读的是苏联小说，不知看了哪本小说中的女主角——一个美丽干练的炼钢女工程师，中毒很深，说什么都要报考重大冶金系，最终确实如她所愿：当了一辈子炼钢工程师。

真正把大姐追到手的，当然是大姐夫。大姐跟大姐夫是大学同学，同年级同系不同班。第一次见大姐夫（那时还不是大姐夫，是大姐的男朋友）我大约才4岁吧。记不得是大姐带男朋友回家见家长的呢，还是大姐放假大姐夫隔天独自找上门来的了（貌似是后者吧），总之，当大姐夫出现在我们家门口时，实实在在是引起了一番轰动的。大姐本来就出众，这下男朋友上门了，那还不“万人空巷”啊！反正，左邻右舍的小姐姐们是有事无事假装找二姐或三姐跑来我家偷瞄大姐夫一眼。实话实说，大姐夫是真帅！特像当年的一部阿尔巴尼亚电影里的男主。当大姐夫从琴盒里拿出小提琴为大家演奏时，那悠扬婉转的旋律响起，大姐夫俨然化身为忧郁王子。不过，当大姐夫真的成为大姐夫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听到过美妙的琴声了。

　　大姐和大姐夫大学毕业以后被分配到河北省邢台钢铁厂工作，随后结婚生子。我大侄子（北方称大外甥）出生时，我还不满八岁，我妈亲自去到邢台把孩子带到8个月大才回来，可大姐大姐夫得按时上班，孩子放在厂里的托儿所实在遭罪，拖了一年多，生生把一个大胖小子拖成了可怜的瘦猴儿。妈妈是既心疼大姐又心疼大外孙，不得不让大姐把孩子送回重庆来。那两年，我那粉妆玉琢的可爱大侄子成了我的小跟班，有两三次我还带他一起去学校上课，我们不是什么乡村学校，是正正经经的西师附小呢，只是那个年代也不怎么正经上课。碰到学校组织下午下课后看电影，就总有几个同学把弟弟妹妹带来，乖乖坐在自家哥姐旁边，下课后跟着一起去看电影。这时我最得意，人家带的是弟弟妹妹，我带的可是侄子，拽！

　　大侄子4岁的时候回到父母身边，不久，大姐又生了老二，两个孩子更是让大姐大姐夫忙得一地鸡毛，不得已，只好把4个月大的小儿子又送回重庆交给外公外婆照顾。小家伙虎头虎脑精力过剩，我放学回家就会抱抱他逗逗他，我看着他长大，他也陪着我长大。所以啊，我跟两侄子的感情还更亲。

　　大姐虽然跟我在一起共同生活的时间不长，但是一直都很关照我们几个妹妹。记得小时候我最漂亮的一件衣服是大姐从河北寄回来的一段红底白点的料子做的，当时称为“的确良”的面料问世不久，属于人人艳羡的宝物，大姐竟然下狠心给我买了一段寄来，至今我还记得那薄如蝉翼色泽鲜艳手感柔滑的美丽面料带给我的幸福感。妈妈一开始没舍得立即做成衣服给我穿，因为小孩子长得太快，想等我长大一些再做，后来我得了一场大病差点送了命，妈妈看着昏睡中的我垂泪，心里十二万分的后悔，怕我一病不起再也穿不成心心念念的漂亮衣服，忙不迭地拿出布料为我缝好了新衣。病愈之后我穿着新衣去上学，那感觉，用今天的话说叫“我就是全场最靓的仔”。

我人生中的第一只钢笔也是大姐送我的，那可是当时最新款的抽拉式吸墨水的笔呀！简直令我爱不释手。

1980年我考上大学后，大姐送了我一件大礼——一只精美的女式手表。那个年代，买手表不仅价格昂贵（我记得那只手表是80多块钱，而大姐一个月的工资才54.5元，那时所有大学毕业生都是这个数），还得托人情找票。可想而知，大姐大姐夫是真的大大破费了一番啊！当时我大学同学中有手表的可不多。

　　妈妈说，大姐天生福相。有福气的大姐每一步都踩在节点上，又准又好：60年代上大学，70年代结婚生子，80年代调回家乡，90年代两个儿子上大学，00年代升级当奶奶。

　　从小到大，大姐都是爸妈为我们树立的榜样。大姐和大姐夫从外表看都是一副斯斯文文书卷气十足的样子，可一旦投入工作，那专注、果决的劲头，我是望尖莫及的。大姐大姐夫调回重庆后，在一家国防厂工作，是厂里不可或缺的副高工。大姐还担任过炼钢车间主任，在真正火热到爆的炼钢炉前指挥工人冶炼各种特种钢，完成国防任务。我想，戴着安全帽挥汗如雨，对着工人大声吼着添加这样那样材料时的大姐，一定活成了她执意选择炼钢专业时的偶像——苏联小说中的炼钢女工程师的模样。

　　如今，大姐的大儿子大儿媳都已人到中年，夫妻俩都是大学毕业，事业小成。身形挺拔长相俊美有乃父乃祖风范的大孙子也已是某211大学的大二学生了，祝我们的小帅哥心想事成早日拿下博士学位。

　　大姐的小儿子小儿媳也都是大学毕业，小儿子医学博士毕业后成为某大医院的心外科主刀大夫。崇尚自然的一家四口，每到周末，各骑一辆单车徜徉在乡村、山间，欢声笑语，幸福美满。

如今，俩萌娃也渐渐长大，姐姐已上中学，弟弟上小学，再过几年，待两个孩子都上了大学，大姐家三代九口可全是高学历了。如果从我爸那代算起，那是四代大学生啰！算不算书香门第？

　　父母离世后，大姐率领着我们这个不断壮大的大家庭继续向着更加美好的未来迈进。（最近没有全家聚齐的合影，下面这张已是十多年前的了，当时三姐夫不在重庆没参加到家庭聚会。目前我们三代已达22人）

　　作为咱家的带头人，大姐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不管是生活上还是事业上，都起到了很好的带头作用。

这些年虽然大姐大姐夫年岁渐长，但身体倍儿棒，时不时地与老同学老伙伴们相约自驾出游，静静地享受着美好的退休时光。

　　衷心祝愿我们家风度翩翩的带头大姐继续带好头，引领我们全家永远走在健康、幸福的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