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86年7月,我从三都县民族师范学校毕业,9月1日被分配到拉揽乡排烧小学开始教学生涯。9月2日,去排烧小学报到。 </p><p class="ql-block"> 清晨,山间晨雾缭绕,19岁的我背着行李,带着未全脱的稚气站在三都县城龙嘴角路边,等待大鸣姐细心安排的林场“五万八”丰田双排座。不久,车来了,载着我、一口木箱和几件简单行装出发了。车顺着都柳江缓缓行驶在321国道上,那是一条12公里长的碎石泥沙路,一路颠簸不停,恰似我当时不安的心境。我对即将到来的教书生涯充满期待,却又对陌生的环境怀有一丝隐隐的忧虑,就这样,我踏上了一段满是故事的教书之旅。 </p><p class="ql-block"> 排烧分为大寨和小寨,大寨是一个古老的苗族村寨,居民全为苗族人,而小寨则住着水族人。小学坐落在大寨与小寨之间,从乡政府出发,需走过六公里多被杉木林遮掩的陡峭崎岖山路。学校派荣文老师到拉揽接我,车刚停稳,他动作迅速,顺手拎起了行李中最沉的木箱,随后开始了用脚步丈量排烧的路。我们在山路上走走歇歇,汗水浸透了衣服,露水打湿了裤腿,约莫两个小时,他指着远处木楼间飘扬的国旗,轻声说道:“看,那就是我们的学校。” </p><p class="ql-block"> 这所谓的学校,更像是苗寨的一个组成部分:三间木瓦房便是教室,大约200平方米平整的泥土地就是操场,操场上立起两根杉圆木,钉上一块板子就是篮球板。全校仅有4位教师、三四十名学生,只设有一二年级,三年级的学生需前往拉揽中心校上学。下午,荣文老师安排我教授二年级的数学、音乐和美术。学校的条件十分简陋,没有电,用水得去一公里外挑。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当天晚上在席老师家吃的那顿饭——他从菜园里现割韭菜,借着灶火拍掉草屑,随手一揪便放入鸡汤锅中。那碗散发着泥土清香的鸡肉韭菜汤,让当时身为“城里娃”的我愣是没敢动筷,如今却成为记忆中最鲜活的味道。 </p><p class="ql-block"> 开学第一周,煤油灯成了我们的夜读伙伴。昏黄的光晕里,荣文老师教我批改作业的诀窍:“红笔要轻,别划破作业本。”闲暇时他带我钻进深山打猎,松涛在耳边唱着低沉的歌,他教我辨听松鼠啃松果的“咔嚓”声,指导我观察野鸡起飞时卷起的那片树叶。当五彩斑斓的野鸡猛然从蕨类植物丛中腾空飞起,我握着火药枪的手不住颤抖,唯有眼睁睁看着猎物越过树梢——荣文老师笑着说道:“下次要记住闭左眼瞄准后快速扣动扳机。”……夜色降临,排烧寨内灯火零星,荣文老师还带着我到寨子里走访。寨子里的人们围聚一处,分享着佳肴与米酒。山间野味飘散出黄豆的香气,随着米酒入肚,暖意在身体里蔓延。欢笑声和杯盏碰撞的声音相互交织,谱写成一曲温馨的夜之乐章。此时,酒和食物不仅是果腹之需,更抚慰着孤独的心灵,让苗家人在自然之中寻得安宁与归属。 </p><p class="ql-block"> 在排烧工作10天后,便迎来了第二个教师节。城关区辅导站通知开展排球比赛,我需前往县城参赛。比赛结束后的第二天,辅导站通知我调去拉揽中心小学,担任六年级语文老师。可是,上完第一节课后,我的心突然一沉——教室里43个学生,懂汉语拼音的竟然屈指可数。那天下午,阳光透过木窗斜洒进来,我调整了原有的教学安排,在黑板上写下了:a、o、e……。接下来的三周,二十多个日夜,我没有按教学计划教学,而从“bpmf”读到“zcs”,从“春天来了”念至“燕子飞回”。学生们的眼睛像被山泉洗过的星星,渐渐学会了用拼音认字的方法。那一年,我与教数学的司国民老师携手,把全部精力都投注到了教学之中。奋斗一年后,最令我欣喜的是学生毕业发榜那天:城关区苗龙、牛场、猴场、拉揽4个中心校,省级重点中学三都县民族中学在城关区总共录取7人,我们学校就占了3人。当消息传来时,漫山的杜鹃花开得正旺,我握着红墨水钢笔在备课本上写通知,笔尖一滑渗出个墨点——那墨点像极了孩子们红扑扑的脸蛋。辅导站领导夸赞我工作勤奋,取得了优异成绩,于是第二年让我担任教导主任,一个没有经验的人能做好这教导主任的工作吗?可我还是硬着头皮接受了这份重任。 </p><p class="ql-block"> 在拉揽工作那些年,我和学生们像山林里的藤蔓般缠绕生长,与学生同吃同乐,学生教我砍柴烧炭摸鱼,我教学生踢球跑步,教他们把“立定跳远”喊成“青蛙跳”,乐趣无穷。每月发工资那天,我总要去供销社买些带花纹的小本子,奖励学习有进步的学生。谁的成绩从60分蹦到70分,就把本子递到谁手上——孩子们接过时指尖会微微发抖,翻开扉页总要先用铅笔轻轻描一遍自己的名字。不过这段时光也有些许遗憾,我曾固执地让这些在山路间如小鹿般灵动的孩子沿着篮球场跑圈,到河滩上踢球,上公路练习跑步至百子桥,瞧着他们汗流满面、脸蛋红扑扑的,当时真觉得自己会在快乐中从事教书育人的工作。现在回想,那从城里带来的古板,或许恰恰磨掉了山野赋予他们的轻盈。后来,我考取教育学院深造,再后来调到县委办工作。许多年过去,那段岁月的酸涩滋味,仿佛还在舌尖萦绕。 </p><p class="ql-block"> 前几天,学生张跃发发来他在番茄小说网发表的一篇小说《删了赞助商微信后,他直播向我求婚》,读后我很受启发。昨夜,不经意间又梦见了排烧的清晨:荣文老师敲着铁钟,司霞老师领着孩子们晨读,席老师家的韭菜在园子里绿得鲜亮。山雾漫过教室的木窗,那些举着课本的小手,像极了雨后初生的春笋。只是梦里,我始终看不清那些孩子的脸。 </p><p class="ql-block"> 原来,那些看不清的脸庞,早已化作照亮我人生的星光。那段在拉揽教书的日子,不是我教会了孩子们成长,而是山野的纯粹、孩子们的赤诚与同事们的温暖,雕琢了我最珍贵的青春,让我在往后的岁月里,始终记得何为初心,何为坚守。 </p><p class="ql-block"> (文/图 龚正栋)</p> <p class="ql-block">排烧苗寨风光</p> <p class="ql-block">森林掩映的排烧苗寨</p> <p class="ql-block">砍柴归来的排烧小伙</p> <p class="ql-block">穿盛装的苗族妇女</p> <p class="ql-block">苗族群众跳月取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