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册打开的书～李佩甫《生命册》读后感

平儿

一本书，如果有让你不眠不休的动力，让你有突然被一句话戳到痛处，似乎想捂心缓解痛楚的感受，让你读后久久无法释怀，让你忍不住与知己分享。那么，它绝对值得你将这种感受记录下来。因为，这是你和这本书之间的磁场的共振，也是你，一个外来者，借着文字穿行在他们世界所留下的痕迹。

断断续续看了李佩甫的平原三部曲的全部～《羊之门》，《城之灯》以及《生命册》。老实说，看《羊之门》，我极度厌恶那个拿捏人心，搞精神控制，自我神化，将人性变成了狗性的呼家堡堡主呼天成，以至于几次将书扔一边。再看第二部《城之灯》，又是一个在物质极度贫乏，精神混沌的平原上生出的一个扭曲的灵魂。靠着一股狠劲，无限忍性以及去人化过程，实现自己所谓的出人头地的愿望的故事。这个新一代陈世美的烂俗故事居然还改编成了一个名字更烂俗的电视剧《下辈子再做你的女人》。简直要疯，是哪个没长脑子的女人下辈子还要找这样一个自私到极致的男人！待到看第三部《生命册》，我终于找到了我要的感觉。这部2015年的茅盾文学获奖作品，以一位从平原腹地走出的农家知识分子的视角，为我们摊开了一部鲜活的生命的画册。

一.故事梗概

吴志鹏，小名丢，一个出生即父母双亡的孤儿。靠着老姑父的荫庇，吃着村民的百家奶百家饭长大，用村里唯一的大学指标上了大学，分配至省城一家大学任教。当他用博学智慧慢慢在学校站稳脚跟，却被源源不断向他求助的村里人弄得处境尴尬，焦头烂额，负债累累。这时，他认识了同样来自平原的他的人生导师～极富煽动性感染力，拥有敏锐的投资眼光，天生的领袖～骆驼。两人辞职北上，得第一桶金。在中国股市新起之时，财富疯狂增长。一起搞上市公司，所向披靡。当骆驼在财富的膨胀中越走越远，丢却从骆驼的行事风格中感受到了不安，慢慢退出了这个财富的游戏。骆驼东窗事发，跳楼而亡。丢车祸伤眼，回到故乡，寻找血脉和土地给予他的救赎的力量。

二.会呼吸的文字，新鲜得让你忍不住反复把味的表达。

李佩甫的文字有着独属于他的李氏风格。他笔下的那些平原吹来的风，难成大用的树，漫天扬起的黄沙，无边无际的芦苇荡，高高的谷剁，叽叽喳喳的麻雀，低矮破旧的房舍，女人们用来踩芦苇的石磙，垒在村边的黄泥墙，植在路边上被风雨蚀过的老树桩子，带着乡野的活泼泼的气息，就这样随着他的文字慢慢走近你的视野里。而在这片广袤而贫瘠的土地上发生的故事，就随着这些新鲜的表达走进了你的心里。这片让人想要逃离，又让人忍不住回望的土地上，那些活得热烈，恣意，坚忍的人，正是这片土地上最深的魂。也是作者借丢的口反复说的那句话的根：“是的，我背后有人。”丢的内心深处，有那片土地在他骨血里植入的一些无法解释的坚守和柔情。这才是丢，这个面临大千花花世界无限诱惑，始终清醒而能守住本心的根源。

三. 细腻生动，跃然纸上的无梁村群像图。

平原腹地无梁村几十人，在书中每个人物都那么鲜活立体，让人似乎置身其中。如果说平原的场景描写是这本书中缓缓流动的水，那人物塑造就是这本书中充满张力的骨。

老姑夫～血性汉子，无梁村守护人

一位曾经参加过平津战役，淮海战役，抗美援朝战役的军官，一眼看上前来听报告的高挑漂亮女学生。于是一路死缠烂打，舍弃仕途，散尽积蓄，倒插门进了无梁村当了一位农民。被村人轻慢，被老婆诅咒，被女儿仇恨，被贫穷扼住喉咙。可是无论何时，他都竭尽全力护着这个落后村落的道德底线。在大家都吃不饱饭的时代，硬性要求全村轮班养活孤儿丢；在被嫉妒烧红了眼的村民对“各色”的梁五方大打出手的时候，及时喝止了群体的暴乱；为了村里人不饿死，瞒着上面留下了救命的几十亩萝卜；在“虫嫂”被愤怒的女人们“箩”得赤身裸体时，是他给她披上了床单；在村里人遇到任何困难，他的条子“见字如面”就会追逐丢而来。平原三部曲里，都有一个倒插门的老姑父，前两篇里的老姑父，懦弱，卑微，无能。只有《生命册》里的老姑父，清醒，智慧，勇敢，充满人性的温情。



梁五方～“各色”一生，绝不低头的个性捍卫者

梁五方出场时，还是一手艺高超，恃才傲物的四里八乡都追捧的手艺人。为着大家明里暗里的排挤，硬是不请任何人独自在池塘上建了房，上了梁，自己组装了自行车，自己找好了婆娘。运动来了，这个自秀于林的“各色”的骄傲的人终于低下了他一直高昂的头。他被自己的亲哥哥口塞驴粪蛋，被那些嫉妒的人用臭鞋底子扇耳光，被女人们掐腰子，拧大腿，用上鞋的锥子戳。

五方骂走了婆娘，离开了他最宝贝的自建房，独自走上了几十年的漫漫上访路。

中国人向来讲究中庸之道，不敢高调展示自己的才华和能力。因为不知何时，那些角落里的恶意和毒气就会变成刀，变成剑，变成杀死你的绝命武器。

可是我真的喜欢那个骄傲的，志得意满的青年。我也为他几十年浪费在上访而不愿意重新开始新生活而痛心。有些人，只做自己认为必须做的事情，哪怕在旁人眼里多么不合时宜。

虫嫂～生存还是毁灭？当然是用尽全力活下去

身高只有1米4的虫嫂，嫁给瘸腿没有劳动能力的男人。背如山的芦苇，做男人一样的苦力。她不怕苦，不怕累，就是怕自己的孩子和男人没饭吃。她身上所有的衣服都缝满口袋，就是为了藏点生产队地里产的黄豆，黑豆，菜帮子，茄子，辣椒，或者任何能稍微填点肚子的东西。全村人都笑话她，她不管，每天下工要经受搜身的屈辱，她不顾。

孩子大了，要用钱的地方多了。从无意中被老光棍逼着以肉代罚，到为了一点点小利小惠主动献身。虫嫂的下限无限下滑，成了女人们的公敌。

直到孩子们被人欺负，开始厌憎她，不理她。虫嫂终于重新做人。送走了得癌的瘸腿老公，为免孩子被人耻笑，偷偷地给孩子送钱送粮食。无视自己的付出，只欢喜着孩子们的出息。哪怕孩子们一边接受者虫嫂的付出，一边站在道德的高台上鄙视她。

虫嫂就像是平原上长出的乌仔果，吃起来满嘴黑色，又涩又苦。可她毕竟给你提供了汁液和果腹之用。在孩子生存的大基石上，谁又能指责这个可怜又坚韧的女人呢？



四.论精神的力量

一个人活着，一定是要为着一点东西的。这个东西，有时我们称之为“目标”，有时我们称之为“意义”，有时我们称之为“气”。其实，这些，应该都是一个叫做“精神”的东西的别称。

丢从一无所有，一无所知的孤儿到经历时代浪潮，看惯人生起落的中年人。他的50年，多少人用他们的一生在让他慢慢领悟这个叫做“精神”的东西的力量。

这个力量，让老姑父勇敢追爱，也坦然接受爱意褪去后的一地鸡毛。

这个力量，让五方兀兀穷年，只为让世人说一声：“你没错。”

这个力量，让矮小卑微的虫嫂，坚定地为孩子们寻找生机，哪怕这个生机让她被世人钉在耻辱柱上。

这个力量，让丢在膨胀时努力冷静，在失意时不曾崩溃。让他理解人性，接受每一种人的每一种生存的方式。

每当我有烦心事，一旦做梦，就会回到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沿着长长的马路，走过一个陡陡的上坡，有一户人家打掉一面墙开了一个小卖部，里面有好多好吃的小零食。走过那个小卖部，右转的一栋二层的职工楼的一楼第二间，是我的家。里面有我的爷爷，妈妈，哥哥，姐姐，妹妹。在那里，我们吃着简单的菜肴，有时说说笑笑，有时打打闹闹。半个世纪过去了，于我，那仍是我最初也是最后的精神家园。

就像书中的丢，饱经磨难，历尽繁华，尝遍荣辱得失，最终，也只有这片土地，能给予他内心的真正宁静。

看书中人的生命册，观身边人的生命轨迹。所以，我之所以为我，你之所以为你，他之所以为他，冥冥中有太多的力量左右，糅合，推搡。那么，世间种种不同，就是种种存在的理由。

也许每个自我或他人的生命瞬间，正是我们，这些碌碌的人类，正写给这个浩渺宇宙的一册册来不及发表的无字的启示录。

2025年1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