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小菜园

宋震涛

　 晨曦，费力地挣脱厚重的浓雾，渐渐的现出一缕清亮。远处的小洋河掩隐在白茫茫的水汽里，没有了波澜，只剩下水色一天的朦胧。岸柳褪去了葱绿，沾满露珠的柳丝，在轻风里抖落下细密的水滴。

街道上的路灯还亮着，橘黄的光透过雾气，将一圈圈柔和的光晕洒向马路。浸湿的路面，留下车轮碾过的痕迹，带着几分凉意。

小菜园里的萝卜、白菜，叶面挂满了露珠，不时的顺着叶片滴落下来。依稀可见的白霜与雾水交织在一起，透着些许的阴冷，也让深秋的清晨更显静谧。

宿舍楼下的那方菜畦，原本是为妆点综合楼的门庭，特意设计、建造的花池。初期，池内桂花香、月季艳、瓜子黄扬叶挤叶……泼泼洒洒的满园春色，五彩缤纷、姹紫嫣红。可是好景不长，几年后，疏于管理的花池，杂草丛生，枝枯叶败，各种叫不上名的野生灌木枝蔓横生、鸠占鹊巢。不久，池内满目疮痍、一片狼籍，成了居民的生活垃圾场，再不见往日花木葱笼的景致。看着荒芜的花池，喜欢侍弄园子的妻子动了“垦荒”的念头，特地从乡下姐姐家淘来铁铣、锄头、镰刀等农具。经过几天的锄草、清理碎砖块、平整土地的劳碌，花池内早已是“田埂初消雪，春泥软似棉”，再没有了起初枯枝烂叶覆盖废土堆的模样，昔日的废花池，成了妻子的自留地——菜畦。蹲在那里扒拉了一整个下午，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妻子，抬头冲我笑：“开春能种点青菜。”

小菜园里的日常

　　春末的风挟着杨絮漫过来时，花池里已经冒出了芽。妻子从老家带来的蒜种裂了口，嫩白的芽尖顶着土坷垃往上钻；芫荽的细茎沾着晨露，绒毛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土豆的叶蔓攀着池沿往上爬，掌状的叶片遮了半块地。最惹眼的是那畦萝卜 —— 籽是邻居给的，撒下时恰逢连绵的阴雨天，没几日，绿生生的缨子就铺了一地，细碎、挺拔的茎叶在微风里簌簌作响，像是枕戈待旦的士兵。

入夏后的旱来得猝不及防。气象台的红色预警挂了半个月，柏油路被晒得发软，连蝉鸣都透着焦渴。妻子的闹钟定在五点，天刚朦亮，她就拎着塑料水桶下了楼。办公楼后的公共水龙头在百米以外，她一趟趟地往返拎水，桶的手把磨红了掌心，额前的碎发黏在汗湿的颈窝。有次我晨跑撞到她，见她正把最后一勺水匀洒给蔫了叶的萝卜秧。听见脚步声回头，脸上的汗珠滚进眼角，她眯起眼笑道：“你看这萝卜，刚浇完就支棱了。” 那天她拎了十二桶水，到家时满脸“老农扶犁走，泥香满裤边”的疲惫。坐在沙发上捏着酸胀的胳膊，嘴里嘟囔 着:“太累人了，下季不种了”，可晚饭时又翻出手机，查 看起“高温天气蔬菜抗旱须知”。

秋光漫进花池的时候，小菜园成了楼底下的一道风景。蒜苗蹿得比筷子还高，掐一把炒鸡蛋，香得能勾来邻家的孩子；芫荽攒了小半篮，切碎拌进凉皮里，清苦里透着回甘；土豆挖出来时沾着湿泥，掰开是沙面的黄心，炖入排骨，整个屋子都飘着暖香。最热闹的是拔萝卜 —— 妻子攥着缨子往下轻晃，白生生的萝卜就露了半截，带着土腥味的凉气迎面扑来。邻居们围过来啧啧赞叹，有人伸手摸了摸萝卜的粗腰：“这萝卜看着就甜！” 有人干脆蹲下去，拔一棵用手搓去泥，剥了皮咬上一口，脆响惊飞了落在池沿的麻雀：“比水果还甜！”

那天的萝卜收了五铅桶，约摸七八十斤。妻子用竹篮装了满满一下子，挨家挨户地送：“刚拔的，新鲜！” 对门的阿姨塞给她一把自己腌的咸菜，楼下的奶奶攥着她的手说 :“等开春了我给你送辣椒秧”。剩下的萝卜，妻子切成指节宽的条，摊晒在阳台的竹匾里。热辣的阳光下，萝卜条很快蜷缩起来，屋里飘进淡淡的甜香。晒到八成干的萝卜条，拌入炒香的花椒、八角，淋上酱油、少许的料酒和白糖，泡进坛子里。封坛那天妻子掀开盖子闻了闻，冲我眨眨眼：“等过了年配粥，绝了。”

萝卜缨子也没糟蹋。同事来家里拿萝卜时，拎了只空水桶，说要腌萝卜缨。妻子与她蹲在厨房的地上，将洗净了的缨子撒盐搓揉，绿生生的叶子瞬间蔫了下去，析出的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同事说：“腌透了的萝卜缨，炒咸肉比梅干菜还有味。” 妻子往桶里码缨子，一层压一层，最后搬来块青石板压在面上。结束时，妻子拍拍手笑道：“等发酵好了，咱两家分。”

菜园的热闹还没散场。刚下市的茄子挂着青亮的霜，妻子摘了最大的两个，说要做启海人家的毛豆茄汤。过了油的毛豆在水里烧开后，她用菜刀把茄子一块块地顺着锅沿往里削，茄块 “噗通、噗通” 地落进沸水里，像山西人刀削面那般利落。锅里的水滚起来，她揭开锅盖让蒸汽散去，煮到茄块软烂时，撒上盐、葱花、鸡精，盛出来的汤汁碧绿如玉，嫩得像春天的柳芽，喝一口，鲜得能咬掉舌头。

霜早凝菜园

　　富兰克林说 :“不劳则无获”。妻子的小菜园，收获的哪里只是菜？那分明是晨露里的期待，是汗湿衣衫的坚持，是邻居递来的咸菜，是藏在缸里发酵后食材醉人的芬芳……那方小小的菜畦，早成了日子里的蜜，裹着烟火，浸着柔润，在岁月里缓缓地散着诱人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