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rgb(237, 35, 8);">注:文字首发于本人微信公众号“素简”。配图引自网络。</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 十月中旬,天气明显转凉。有人早起,甚至不小心拜倒在若有若无的霜脚下。</p><p class="ql-block"> 深秋就这么来了。树上的叶子黄的黄,绿的绿,红的红,像极了在十字路口踌躇的人。</p><p class="ql-block">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连数日,我上班必经之路一大早便被洒水车弄得湿漉漉的。看着几乎被洇透的沥青,大大小小的瞳孔不觉生出层层叠叠的雾。隔着这雾看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汗密密麻麻,仿佛一条条小鱼顺流而下。</p><p class="ql-block"> 想不到,有一天过马路会成为和我一样的人们亟需面对的课题。</p><p class="ql-block"> 然而,考验不止于此。</p><p class="ql-block"> 一连几个下午,三四点钟之后,洒水车停停走走,为路旁所有的树浇水。所过之处,斑驳的水迹在树坑边缘闪闪烁烁,在光滑的马路牙子上无声无息,像一段段粗壮的树根接二连三地隆起,撑破了大地的胎衣。</p><p class="ql-block"> 如此潮湿的目光的侵袭,便是天空也承受不住。</p><p class="ql-block"> 天色暗起来。</p><p class="ql-block"> 我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p> <p class="ql-block"> 前方熟悉的斑马线似乎近在咫尺,又似隔着万水千山。一个个晦暗不明的影子一寸寸隔断脚步的想象。好不容易从沉默的土地中拔出双腿,避开乖张的马路牙子,避开含糊其词的小径的邀请,绕道而行,仿佛过了许久,终于站在走过无数次的十字路口。 </p><p class="ql-block"> 面颊冰冷而滚烫,脚下的地面亦冰冷而滚烫,以至于善变的交通信号灯也拿不定主意该做何反应。</p><p class="ql-block"> 一位老妇包裹得严严实实,站在我旁边。我隐约觉得,她在用饱经沧桑的心灵丈量时间。尽管信号灯杆上跳动的数字亮得刺眼。</p><p class="ql-block"> 倒计时。5,4,3,2,1。</p><p class="ql-block"> 绿灯亮了。</p><p class="ql-block">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脚。老妇已在三步开外。</p><p class="ql-block"> 忽地窥见对面有一辆白色的“霸道”正要左转,红色的转向灯仿佛鲸鱼的眼睛,我尽最大努力加快脚步。奈何丝丝缕缕的疼痛自脚底传来,顷刻间辐射整个脚掌。</p><p class="ql-block"> 环视左右,马路中央竟只剩下我一个人,仿佛一座孤岛,甚至听不见鸟鸣。</p><p class="ql-block"> 不对,哪里发出饥肠辘辘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是那辆野马般咆哮的“霸道”。它的四个轱辘好像四个深不见底的酒桶,说着颠三倒四的酒话,越来越近,笑容僵硬而狰狞。</p><p class="ql-block"> 我的腿似乎刹那间生了根,只有迷迷糊糊的脑袋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中打捞相关条款:</p><p class="ql-block"> “第四十七条——‘机动车行经人行横道时应减速或停车让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可事实是,“霸道”正飞一样向我冲过来!肌肉饱满的车身仿佛挣脱封印的怪兽,窗玻璃后面是它模糊不清的脸。</p><p class="ql-block"> 显然,它在等我让路,希望我像受惊的兔子跑掉尾巴。可我的身形跟不上思想的跃动和灵魂的悸动。</p><p class="ql-block"> 我只是瞪大了眼睛,心底莫名平静。</p><p class="ql-block"> 千钧一发之际,目中无人的“霸道”好像终于发现我身畔有大片大片的空白,于是,它不情愿地抖了下睫毛,几乎贴着我的胳膊掠过!</p><p class="ql-block"> 风很凉,也很冷漠。一瞬间的交错可能有数种结局,包括高度敏感的汗毛是倒伏还是林立。我顾不上琢磨,也没时间安抚纷乱的思绪,在红灯亮起的同时,将将越过那片暗红色的潮汐。 </p><p class="ql-block"> 暂时安全了。</p> <p class="ql-block"> 可没过多久,一辆长长的洒水车就闯进了我的眼帘。确切地说,是挡住了我的视线。</p><p class="ql-block"> 它停靠在马路一侧,在给树浇水。橘色的剪影姿态强硬,意味深长。</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马路牙子上,在寻找下一段斑马线和见缝插针走捷径之间摇摆。短暂的斗争过后,我选择了后者。因为,夜幕即将降临,兜兜转转带来的不确定性因素太多。</p><p class="ql-block"> 走捷径的代价是等待,无尽的等待。</p><p class="ql-block"> 一辆辆车仿佛一条条忙着跃龙门的鱼,在洒水车旁边拍打着粗壮或小巧的鳍——拥挤使它们融为一体,意志又将它们生生分离。在街灯的映照下,黑车变成了灰车,灰车变成了白车,而白车则迷失了自我。</p><p class="ql-block"> 趁来时路上红灯亮起,我像押宝一样将双脚放在双向车道中间的双十线上,心内唏嘘不已。</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想到,俨似刚刚穿过枪林弹雨的自己正置身于一重又一重门前,“芝麻开门”的咒语甚至来不及说出口,便湮没在浓浓的汽车尾气里,仿佛起起落落的风干的鱼鳔,在落叶的叹息声中被劈成两半。</p><p class="ql-block"> 到处充满了鱼腥气。</p><p class="ql-block"> 对理想的“水草”的追逐、像珊瑚一样枝杈横生的时间的刺令原本安分的“鱼”们躁动起来,有的鼓鼓鳃,有的吐泡泡,还有的不情不愿被大它一号的同类逼到了角落。大自然的规则在一面面鱼形旗上闪闪烁烁,一会儿红,一会儿绿,一会儿黑,一会儿白……</p><p class="ql-block"> 我焦急地看着,脑海中却悄然浮现敦煌的交通信号灯。它是白色的,竖立的,长方形,灯身中间有一个大大的圆形按钮,像一颗星星。如果有人过马路,哪怕只是一个人,只要按下按钮,绿灯便亮了。一条新生的路随时从脚下诞生。</p><p class="ql-block"> 可是,眼前泛黄的双十线晃花了我的记忆,将我拉回现实中。同时令我明白此地非彼地、此时非彼时的,还有自西向东高速行驶强势超车的一辆“路虎”——它贴着我的前胸飞过,仿佛一只没有心、只有翅膀的机械的野蛮的鸟;以及随波逐流又不甘寂寞的一辆不知名的车——它贴着我的后背驶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奈何心思太杂以至无从说起的过客。</p><p class="ql-block"> 我被它们裹挟,像一块夹心饼干。目光被压缩,感觉被压缩,心情被压缩。唯一没被压缩的是清醒的头脑。尽管,在这微妙的生物链中间,头脑是最末一环。因此,当一道缝隙在犬牙交错中出现,我借助天空的余烬和脑海的余波,及时杀出了重围。</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半晌,到家后才发现——腿部肌肉拉伤了。真是雪上加霜。 </p><p class="ql-block"> 自此,对斑马线生出了莫名的忧惧,仿佛那一道道黑白背后潜伏着数不清的鱼,比如红的鱼,绿的鱼——在急于奔跑和无故停留之间,它们有太多摇摆的可能,需要规规矩矩的斑马线为它们的乖张放纵背锅和买单。而我,在被潜在的危险包围的时候,想的最多的是敦煌的交通信号灯——因为有真切的同理心和深刻的共情力作为点缀,星星一样的按钮看起来那么纯粹。</p><p class="ql-block"> 洒水车后来不经常出现。我的腿也慢慢好了,但肌肉记忆里永远有一抹橘红色——它是因,也不是因。</p><p class="ql-block"> 或许,疼痛也是一种善意的提醒,无关形式抑或实质。就像洒水车不分季节不分天气作业一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