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湖的温情

雲嶺高峰

我妈是个老师，平日里就喜欢旅游，可这次，无论我怎么劝她到附近转转，她都不肯点头。她轻声说：“不是妈怕死，是怕万一不舒服，给你们添麻烦。”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我心上。

算下来，妈妈已经好几年没出过远门旅游了。最近一次还是四年前，她88岁那年，陪着我们去了山西、河南。从那以后，就再没好好出过门。不是她不想，是实在有难处：一来是前几年有疫情，戴口罩、查健康码，出门太不方便；二来是她90岁那年，犯了好几次眩晕症，后来虽说一年多没再犯，可心里的劲儿泄了，总怕出门再晕；三呢，毕竟年岁大了，越来越喜欢清静，不爱折腾着跑了。

今年更揪心，她生日前后短短12天里，就晕了3回。好在每次都及时吃了药，静静躺上几小时，就能缓过来，症状不算重。我们赶紧带她去医院，抽血化验，指标大多都正常，就钠稍微低了点；做了头部核磁共振，也没查出问题。医生反倒安慰我们，说挂两天盐水，平时多休息，适当去室外走走，多呼吸点新鲜空气就行。临走前还特意嘱咐：要多留意天气冷热，这会影响血压；身边别断人，多陪她说话，让她心情舒爽，精神才能好。

回到家，我心里琢磨开了：怎么才能让妈妈愿意出门走走，又能让她打心眼儿里高兴呢？正犯愁时，忽然想起前几天刷到的短视频——常州天目湖宾馆有个3天2夜的套餐，包吃包住才629元，还能免费泡温泉。那可是五星级宾馆啊，居然放下架子做这种实惠的生意，那里环境也好，有山有水，安安静静的，空气又清新，这不正好带妈妈去疗养几天吗？

主意一打定，我赶紧找表妹晓莲和她先生长顺商量。他俩是特意从包头赶来给妈妈过生日的，一听这事儿，立马赞成。我又邀了好友马俊，秀兰、加其，素明、祥林，黄萍，凑了6个人，一起陪着去。

可转头跟妈妈提这事，我却没敢直说，只试探着问她想不想去附近走走。果然，她一口就拒绝了，小声说怕走着走着又晕，给我们添乱。

妈妈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我一下子犯了难：这边人都约好了，宾馆的费用也预付了；可那边，最该去的人却不肯动，她担心的事儿，我也一样揪着心，怎么办呢？

我赶紧给医生打了电话，问妈妈这情况，能不能去天目湖住两天。医生说妈妈身体底子好，刚挂完盐水，又歇了两天，近期眩晕症应该不会犯，只要别让她累着，身边一直有人陪着，多接触接触大自然，反倒对恢复有好处。这话像颗定心丸，我心里踏实多了。

第二天早上，妈妈在门厅里晒太阳，暖融融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又露出了往日那种乐呵呵、慈眉善目的样子。我趁机问她：“妈，新通车的常泰长江大桥，你想不想去看看？”她抬头问：“远不远啊？”我赶紧说：“不远，开车半小时就到。”说着就打开手机，给她看大桥的视频。她看着看着，忍不住叹道：“我们泰州境内都有三座长江大桥了，真了不起！”我瞧着，她好像有点动心了。

可我没敢再多说，怕说多了她心里有负担，晚上睡不好，反倒容易犯晕。最后打定主意：等出发那天，早上吃完早饭再说去天目湖的事，还特意请了在医院工作过的素明帮忙劝——素明是妈妈最信任的人，她说的话，妈妈多半听得进去。当然，也做了最坏的打算：要是妈妈实在不去，就让弟弟亚俊和弟媳振安替我们去，把预付的宾馆费用用掉。

10月18日早上7点15分，妈妈自己起床洗漱，下楼后还主动测了血压：高压156，低压71。没吃降压药能有这个数字，对她这么大年纪的老人来说，已经在正常范围里了。我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她笑着说“挺好”，我心里又松了口气。

早饭时，我没敢提去天目湖的事儿，就怕说早了，她要是坚决不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一直等到加其、素明到了，我才拉着妈妈说：“妈，他们是来陪你去天目湖疗养的。”

果然，妈妈一听，脸色立马严肃起来，一口就回绝了。素明赶紧上前，拉着妈妈的手说：“奶奶，我也有眩晕症，您的药我都给您带来了，您放心，就是陪您去歇几天。”妈妈还是摇头，对我说：“你们去吧，我去大儿子亚峰家吃饭。”我赶紧说：“亚峰家今天阳光房和大门都拆掉了，家里乱，他们都叫外卖了。再说，我们要在天目湖住两晚呢。”素明也接着劝：“奶奶，常泰长江大桥可壮观了，我们顺路带您去看啊。”

妈妈听着，沉默了一会儿，脸上露出点无奈，又有点不情愿的样子。我告诉妈妈：“晓莲、长顺到钱塘江看大潮，今天也到天目湖等您。”她眼睛里有些发光问：“她们也去？”“是去陪您的。”最后妈妈终于松口了，笑着说：“这么多人陪我，那我就随你们去吧！”这话一出口，屋里的人都笑了，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我和老婆爱萍立马分头收拾行李：她给妈妈找换洗衣物、洗漱用品，把常用的药都收拾好；我去检查汽车，把要用的生活用品装上。从妈妈点头答应，到我们上车出发，前后也就8分钟，大家都盼着这趟能让妈妈好好歇歇。

路上，我驾车格外沉稳，起步轻缓，停车徐缓，尽量少踩刹车，只为让行程更平顺。车内的空调仅开一档，丝丝微风拂过，生怕吹着妈妈，让她不适。驶上常泰长江大桥，妈妈望着桥上平整的三车道，眼中满是惊叹：“这路真宽啊！”见到桥头高耸的斜拉塔，她又赞叹：“真壮观！”看到桥两侧拱起的副桥与中间高大的主桥，她好奇地问：“怎么看着像三座桥啊？”我笑着解释：“这主桥可厉害了，是世界上最大跨度的斜拉桥，主跨有1208米，还是公铁两用的钢桁拱桥，能走高速公路、城际铁路和一级公路，三位一体呢！”妈妈望着桥下宽阔的长江，又说：“这儿的长江，比江阴大桥那边的还宽。”你瞧，她多细心。

虽说人已在路上，大家的心却悬着。两小时车程，素明就打了三次电话，关切询问妈妈身体状况；黄萍、秀兰也陆续打来电话，关心妈妈精神状态。大家就一个心思：盼着妈妈出来走走，多笑笑，心情能更舒坦。

抵达天目湖宾馆，下午我们在景观平台上打牌。妈妈在一旁，有爱萍和晓莲陪伴，一会儿看我们打牌，一会儿抬头看远处的风景——远处的山、近处的水，宛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画，美不胜收。看着妈妈安安静静的样子，我心里想：在这样的好环境，有这么多亲人陪伴，她的身体肯定能养得好好的。

第二天吃早饭，我先将妈妈扶到座位上。细心的黄萍立马站到旁边，陪着妈妈聊天，怕她孤单；晓莲发现妈妈坐的椅子离餐桌有点远，吃饭够着费劲，悄悄走到妈妈身后，轻轻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妈妈坐着吃饭，一下子就舒服多了；爱萍则在一旁，慢慢给妈妈剥着鸡蛋壳。每个人的心思缜密，这份爱，藏在不起眼的小事里，暖得很。

天目湖宾馆就挨着5A级景区，环境绝佳，出门就是山，抬头就见水；宾馆里头也气派，设施齐全，房间宽敞，饭菜合口味，真是个疗养的好地方。

吃完早饭，秀兰主动过来拉着妈妈的手，一起走到宾馆对面的天目湖景区大门。祥林早已安排妥当，包了一条船。船开起来，划开碧波荡漾的湖面，留下两道八字形的水纹；两岸的青山慢慢往后退，湖中小岛上的树林郁郁葱葱，透着股神秘感，坐在船上，宛如走进了人间仙境。

后来才知道，天目湖名字的由来也有意思——它是天目山的余脉，天目山因东西两座山峰像人的眼睛，所以叫“天目山”，这湖也就跟着叫“天目湖”了。这湖是个深水水库，东西窄、南北长，南边水浅点，大概4到5米，北边深，能有10到14米。

船在湖上走，风一吹，带着点凉意。爱萍赶紧从包里拿出衣服，给妈妈披上；素明也接过长顺的防晒服，细心地给妈妈围在头上和脖子上，轻声说：“对老人，一点都马虎不得。”我听了心里暖暖的。我在一旁打趣：“妈，您这样裹着，倒像《地雷战》里偷地雷的老太太！”妈妈一听，忍不住笑了，船上的人也都跟着笑起来，那笑声里，有开心，更有满满的心疼和关怀。

返程时要登岛，秀兰、黄萍、素明三个人，轮流扶着妈妈。走过“逍遥桥”“自在桥”，又逛了古老的街道，每走一步，她们都轻声提醒：“奶奶，抬腿，慢点儿上台阶”“奶奶，小心脚下，慢慢下”。坐电瓶车的时候，怕风吹着妈妈，素明又把衣服拿起来，给妈妈裹住头，笑着说：“我们要像保护国宝一样保护好奶奶！”她们对待妈妈，真比亲儿女还亲，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出了景区，路平平整整的，晓莲劝妈妈坐轮椅歇会儿。长顺赶紧推来轮椅，脸上笑开了花——一来是轮椅总算派上了用场，二来也是为自己当初坚持买轮椅的决定高兴。

三天的疗养很快就过去了，妈妈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她心里揣着的，是亲人和朋友们满满的孝心；而我们眼里看到的，是她脸上重新绽放的慈祥笑容，还有那份暖到心里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