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家

金言悦耳利于行

文：金言悦耳利于行

美号：4942428

图：网络，谢谢

音乐：浪漫物语

　　包工头发来最后一笔工钱那天，我蹲在工地的铁皮房门口，看着远处塔吊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手机里刷到老家的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忽然就想家了。干了半辈子建筑，盖了无数栋楼，却在房地产生意淡下来的这个秋天，成了无工可返的人。收拾行李时，把磨破的安全帽塞进蛇皮袋，金属边缘硌着掌心，像这些年没说出口的累。

绿皮火车摇摇晃晃往南走，窗外的风景从高楼变成田野。口袋里的钱攥得发潮，算来算去，只够家里三个月的开销。妻子会不会嫌我？出发前她在电话里说"回来吧，家里有地"，可我知道，她去年还跟邻居念叨，羡慕人家丈夫在城里挣得多，给儿媳买了金镯子。烟抽了半包，烟灰落在裤腿上，拍了拍，还是留着印子，像我心里的疙瘩。

　　推开家门时，她正在喂鸡。蓝布围裙上沾着糠，见我进来，手里的瓢愣了愣，随即笑了："咋不提前说一声？"灶台上汽水正冒，掀开锅，是我爱吃的红薯粥，旁边摆着碟腌萝卜，还是当年的味道。夜里躺在吱呀响的木床上，听着她在身侧的呼吸声，忽然想起刚结婚时，她也是这样，我在外打零工回来，再晚都有口热饭。

第一个月过得还算安稳。跟着她去地里割稻，弯着腰没一会儿就直不起来，她笑话我"城里待久了，成娇贵人了"，却把最平整的地块留给我。可手头的钱一天天少下去，她去镇上赶集，回来时手里的塑料袋瘪瘪的，说"猪肉又贵了，买点青菜就行"。我躲在柴房抽烟，听见她跟女儿打电话："你爸挺好的，别惦记，钱够花。"烟蒂烫到手指，才惊觉鼻子发酸。

　　矛盾还是来了。她想把老房子翻新下，说"你回来了，总得住得舒坦点"，我却想把钱存着给儿子娶媳妇。争到最后，她红着眼圈说："我不是要攀比，是想让你在家住得像个家！"我摔门出去，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坐了半夜。风里有稻子的香，像小时候母亲哄我时的味道。忽然明白，她要的不是新房子，是我"真的回来了"的踏实。

第二天一早，我去镇上买了桶乳胶漆。"先刷墙吧，"我说，"屋顶的事，开春再说。"她愣了愣，转身去厨房端出粥，碗底藏着个荷包蛋。我们一起把墙刷得雪白雪白，她踩着板凳够高处，我在底下扶着，她的头发蹭到我脸上，痒痒的，像年轻时在麦秸垛旁的玩笑。

　　日子慢慢有了新模样。我学着给菜棚搭架子，她教我辨认菜苗；她跟着手机学做直播卖红薯，我在旁边帮着打包。有次她对着镜头说错话，脸红得像番茄，我在旁边笑，被她瞪了一眼，眼里却亮闪闪的。晚上算收入，她数着零钱说："比你在城里少，但够花了。"我看着她鬓角的白发，忽然觉得，以前在城里挣再多，也没见过她这样舒展的笑。

前几天下雨，我们在屋里收拾农具。她忽然说："你知道不？村东头老李也回来了，他媳妇天天跟他吵。"我嗯了声，她又说："过日子哪能没磕碰？就像这锄头，得互相磨着，才好用。"我没说话，把她手里的锈镰刀拿过来，慢慢磨。雨声敲着屋檐，屋里飘着淡淡的机油味，心里却暖烘烘的。

　　原来家从不是靠钱撑起来的。是她递过来的热毛巾，是我帮她揉的肩膀，是吵完架还会记得给对方留的那碗饭。以前在城里，总想着多挣钱让家更好，却忘了家最需要的，是两个人守在一起的温度。

夕阳落在新刷的墙上，暖融融的。她在菜棚摘青菜，哼着年轻时的调子。我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的田埂，忽然觉得，这趟归途，不是终点，是我们重新学着一起把日子过成日子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