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律·斫世篇》解析

烽燄歲鈅

四顾歌穷泣昊旻，

榛荒路没九衢尘。

市斤骨肉争铢利，

席上珍馐掷璧璘。

已把冲冠淬作锋，

更教敝履少通津。

怀揣黄绢思投笔，

阊阖沉沉黯失瞋。

这首《七律·斫世篇》是一首典型的“咏怀”之作，借“斫世”（劈开、剖析人世）为题，以极其密集的意象和激烈的情感，写尽对现实社会的绝望、对人格尊严的捍卫，以及对理想破灭的悲慨。通篇用典、炼字、对仗都极具特色，情绪层层递进，最后以“黯失瞋”收束。把“怒”压成“灰”，比放声痛哭更沉痛。以下逐联细解：

首联：四顾歌穷泣昊旻，榛荒路没九衢尘。

“歌穷”典出《庄子·让王》“孔子穷于陈蔡，七日不火食，而弦歌不绝”，此处反用：古人处穷犹能歌，我却四顾无路，只能向上天（昊旻）泣诉。“榛荒”“路没”互文，写十字通衢（九衢）竟被榛莽、尘土淹没，象征整个社会的生机被湮埋。此联“立体取景”：纵向——仰天痛哭；横向——荒草埋路，把“个人绝境”与“时代废墟”并置，定下全诗苍凉愤激的调子。

颔联：市斤骨肉争铢利，席上珍馐掷璧璘。

“市斤”即市肆秤两，“骨肉”指至亲，“铢利”极言微利。骨肉至亲竟为几分钱争得形同市贾，写出伦理彻底商品化。对句再深一层：豪门宴席，山珍海味只当寻常，如同随手抛掷美玉（璧璘）一“争”一“掷”，一“铢”一“璧”，极微型与极豪奢的对照，把贫富悬殊、价值颠倒推向极致，语冷而怒。

颈联：已把冲冠淬作锋，更教敝履少通津。

“冲冠”用《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怒发上冲冠”典，却不说“发”而直接淬炼成“剑锋”，把生理之怒化为实体之刃，写自己早已将愤怒锻为利器，准备劈开浊世。但下句立刻一转：现实却连“敝履”也不给留一条“通津”（渡口、出路）。“敝履”暗用《孟子·尽心上》“舜视弃天下犹弃敝屣”，原极轻贱，此处再贬一步：连敝履都不如的人，竟被堵死一切出口。愤怒与绝望在此短兵相接，张力最大。

尾联：怀揣黄绢思投笔，阊阖沉沉黯失瞋。

“黄绢”即“黄绢幼妇，外孙齑臼”之典，暗指“绝妙好辞”（《世说新语·捷悟》），表示自己胸中仍有锦绣文章；“投笔”用班超投笔从戎，意为欲弃文奋起。然而“阊阖”（天门，亦指宫门）沉沉紧闭，连最后一丝“瞋”——愤怒、不平——也被压得黯然失色。“黯失瞋”是全诗最峭拔的自创语：愤怒到极点，却连愤怒的力气都被黑暗吸走，只剩一片死寂。以“无声”收“有声”，以“失”收“冲冠”“淬剑”之“得”，形成巨大情绪落差，留下无尽顿挫。

写作特点

意象密度极高：每句都含两幅以上画面，且彼此撞击，如“骨肉/铢利”“珍馐/璧璘”，造成金属碰撞般的冷冽声响。

用典多方“反投”：古人处穷能歌，我却“泣”；古人投笔从戎可遂功名，我却“阊阖沉沉”；古人怒发冲冠可完璧归赵，我却只能把怒淬成“无用之剑”。典被拉下神坛，反衬今日之绝路。

对仗极工而意极峭：铢利/璧璘、冲冠/敝履、黄绢/阊阖，字类、声调、虚实都铢两悉称，但语义上却是“微—巨”“尊—贱”“文—权”的尖锐对立，形成“工整外壳＋爆裂内核”的惊悚效果。

情绪曲线：泣（悲）→怒（争/掷）→奋（淬剑）→阻（无津）→寂（黯失瞋），完成一个由热到冷的“愤怒耗散”过程，把“斫世”最终写成“世不可斫”，于是诗止而愤未止，余波比直抒更震撼。

总评

诗人把个人遭际、时代病灶、价值崩坏、精神突围等多重主题，压缩在56字内，以“斫世”为刃，却最终发现“世”如磐石，刃反自卷。于是全诗成为一声被黑暗吞没的闷吼——“黯失瞋”三字，比任何口号都更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