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的心事

万丈光芒

11月的风一使劲，树叶簌簌落满长街，整座城一夜之间铺上了绒毯。红的、绿的、黄的叶脉里，还凝着未褪的晴光，像你写给我的心事，藏着温软的余温。

回忆多像把生锈的刀，将结痂的心事重新割开，把沉底的痛苦拎出来再重温一遍，然后小心翼翼放回原处，缝补好破碎的心。这个过程有多漫长？或许是一天两天，或许是十年八载，又或许，是耗尽全力也抚不平的一辈子。

俯身捡拾起一片落叶，指尖触到叶脉的粗糙，随手夹进手边的《贾平凹文集》里。书页合拢的瞬间，猝然勾起了对西安的念想——那座浸着千年文脉的古城，藏着我一段兵荒马乱的年少往事。1991年，我踏入西安某学院的校门，这座城市最“热烈”的欢迎，竟来自漫天飞舞的蚊子。入学不过二十天，我浑身便布满了鸡蛋大的疙瘩，奇痒钻心，彻夜难眠。未等疙瘩消退，腰部又冒出几个小红点，疼得直不起身，且越生越多。校医室一查，竟是带状疱疹。好不容易挨到痊愈，又突发上吐下泻，三天卧床不起，最终辗转住院，住进了贾平凹先生曾住过的那家医院。

住院的日子漫长又寂寥，我便买了本贾平凹的文集，无事时便逐字逐句地读。其中一篇写他住院期间的闲事，说他每日对着窗外的一棵树发呆。我便也学着他的模样，日日凝望窗外那棵不知名的树，心里忍不住猜想：这会不会就是他当年看过的那棵？树叶的纹路里，是否藏着他未写尽的文字？若我日日与这棵树对望，会不会也沾染一点灵气，将来能成为一个写故事的人？

日子在书页翻动与树影摇晃中悄然流逝，转眼一个月过去，病情总算好转，学校同意我复课。可我没想到，一个痛苦的结束，不过是另一个痛苦的开端。落下的课程堆积如山，每日被公式、单词追着跑，忙得脚不沾地。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磨人的，是宿舍里那些难以言说的纠葛（此处省去一千字）。如今想来，恰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那些细碎的委屈与挣扎，早已刻进了时光的褶皱里，成了不愿轻易触碰的过往。

谁也不曾想，那段年少时的经历，竟像一颗深埋的种子，悄悄影响了我的前半生，甚至今日的种种境遇，都能在过往的因果里找到隐约的踪迹。

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一天一天活到如今，其中的酸甜苦辣、颠沛流离，唯有自己知晓。2025年冬天兰州的落叶，已不是1991年冬天西安的落叶，风过枝头的声响，也早换了模样。我总觉得，过去的事情就该让它过去，可那些刻在骨血里的痕迹，终究成了我人生的一部分。它们悄悄塑造了我的模样，让我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在风雨颠簸中长成了坚强、执着，且永不放弃热爱生活的人。原来人只有在困境中才会想到破局，在低谷时才会渴望上升。就像花总会开的，只是有的开得早，有的开得晚一点而已。而那些走过的弯路、受过的苦难，最终都化作了生命的养分，让我在往后的岁月里，更懂珍惜每一份安稳与清宁，也更能坦然接纳人生的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