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第四章</p><p class="ql-block"> 十一月的塞外，寒风已经能割裂肌肤。天还未亮，凤仙就在冰冷的炕上睁开了眼。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吵醒身边的婆婆和隔壁屋里的两个孩子。推开房门，刺骨的寒气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拿起斧头开始劈柴，心里惦记着医院里的保国。这几天他咳嗽得厉害，发烧一直不退，村里的赤脚医生看了也不见好，这才送到镇医院去。凤仙想着，等这次肺炎好了，得给保国好好补补身子。</p><p class="ql-block"> "娘，我来帮您。"石头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小手冻得通红。凤仙看着儿子单薄的身子，心里一酸："再去睡会儿，天还早。"但石头很执拗。看着他吃力地抡起斧头却险些摔倒，凤仙急忙拦住。这孩子才十二岁，正是该专心读书的年纪。</p><p class="ql-block"> "那我去挑水。"院内井边的石头上结了一层薄冰。石头的小手根本握不住沉重的井绳，水桶"扑通"一声掉回井里，溅起的冷水打湿了他的棉裤。</p><p class="ql-block"> "石头啊，这些活儿娘来做就行。"凤仙接过井绳，麻利地打满一桶水。这时小花揉着眼睛走出来，看见哥哥湿透的棉裤，吓得哭起来。</p><p class="ql-block"> 里屋传来婆婆剧烈的咳嗽声："凤仙啊，别让孩子干活了，他还小呢......"早饭后，凤仙开始准备去医院的东西。她把隔壁二婶家借的三十元钱、奶奶拿出的积蓄和家里的存款仔细包好，总共五十多元。这些钱应该够这次的医药费了。她想着等保国退了烧，再宰只老母鸡给他炖汤补身子。</p><p class="ql-block"> "娘，我也想去看看爹。"石头小声请求。凤仙想了想，保国最喜欢这个儿子，让石头去陪他说说话，说不定病能好得快些。</p><p class="ql-block"> 到了镇医院，保国躺在病床上打点滴，脸色苍白。看到儿子，他勉强笑了笑："怎么把...孩子带来了..."</p><p class="ql-block"> "孩子想你了。"凤仙说着，细心地喂他喝梨汤。主治医生查房时，把凤仙叫到走廊。</p><p class="ql-block"> 石头不放心，悄悄跟了过去。</p><p class="ql-block"> "你丈夫的情况很不好。"医生面色凝重，"急性肺炎转成了慢性肺气肿，肺功能只剩下正常人的三分之一。以后别说干重活，就是走远路都可能喘不上气。"</p><p class="ql-block"> 医生的话音刚落，凤仙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整个人被浸入了冰窖。她踉跄了一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p><p class="ql-block"> "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以后家里的大小事，都得你一个人扛了。"这句话在她耳边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她的心上。她呆呆地望着医生远去的背影，眼前一片模糊。</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命吗？" 她在心里默默地问，眼眶不由得发热。"为什么我的命就这么苦？好不容易凑够了眼前的医药费，可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底升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p><p class="ql-block"> 她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第一个丈夫出车祸时，她也是这样的无助。那时她抱着还在吃奶的石头，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听着医生宣布噩耗，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她想起第一个丈夫去世时的情景，那时她也是这样，一边准备着后事，一边在心里质问命运。如今相似的场景再次上演，让她不得不相信，也许这就是她的宿命。</p><p class="ql-block"> 她忙里忙外在医院里和石头赔了保国尽一整天，她多么想留下来在医院陪护保国，但是家里还有年迈的婆婆需要照顾，有小花那个才六岁的孩子要人照看，石头虽然懂事，但终究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她不回去是不行的。这让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p><p class="ql-block"> 她走到保国病床前，看着他苍白的睡颜，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轻轻替他掖好被角，又把水杯往他手边挪了挪。</p><p class="ql-block"> "保国，"她轻声说，声音哽咽，"我得回去了。娘一个人在家带不了两个孩子......你，你好好歇着，明儿一早我就来。"说完这些话，她狠心转过身，不敢再多看丈夫一眼。</p><p class="ql-block">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多么残忍，把重病的丈夫独自留在医院。可是她能怎么办？这个家，老的老，小的小，她不能不顾。</p><p class="ql-block"> 走出医院大门时，夕阳已经西斜。凤仙回头望了一眼住院部那栋灰扑扑的楼房，在心里默默地说："保国，你一定要挺住。这个家，不能没有你。"</p><p class="ql-block"> 尽管内心已经千疮百孔，但她知道，在这场与命运的较量中，她连认输的资格都没有。此刻的她，就像一个被撕扯成两半的人，一边是病重的丈夫，一边是年迈的婆婆和年幼的孩子，哪一边都让她放心不下。回程的路上，凤仙一直沉默。她想起保国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想起医生说的话，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这个家以后可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小花扑上来问："爹爹好了吗？"凤仙强打精神："快了，过两天就回来。"婆婆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关切地问："保国怎么样了？"</p><p class="ql-block"> "没事，娘，就是还得住几天院。"凤仙说着，心里却在滴血，石头在旁边一声不吭。她该怎么告诉婆婆，她的儿子以后都不能干重活了？</p><p class="ql-block"> 午饭后，石头偷偷跑到地里，想把剩下的玉米秆捆完。可是他使尽全身力气，连一捆都捆不结实。玉米叶在他的小手上划出一道道血痕。</p><p class="ql-block"> "哥哥，我们回家吧。"小花拉着他的衣角啜泣。</p><p class="ql-block"> 傍晚，凤仙开始做晚饭。她一个人要照顾灶火，又要照看锅里的粥，忙得团团转。石头想帮忙，"石头，带妹妹去写作业吧。"凤仙轻声说，转身时偷偷扶住了灶台。</p><p class="ql-block"> 夜深人静时，凤仙独自坐在院内井台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老天爷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寒风吹过，没有人回答。她想起小时候算命先生说过的话，说她命硬，克夫。当时她还不信，现在想来，也许这就是她的宿命。可是，当她回到屋里，看着熟睡中的石头和小花，心里又升起一丝不甘。为了孩子，她还得撑下去。就算这是她的命，她也要跟老天爷争一争。</p><p class="ql-block"> 月光透过窗户纸的破洞，照在石头稚嫩的脸上。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在睡梦中还紧皱着眉头，仿佛也在为这个家的重担发愁。凤仙轻轻抚摸儿子的脸颊，泪水无声滑落。这突如其来的重担，她不知道还能扛多久。但为了孩子们，她必须继续扛下去。(连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