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 宁 寨 <p class="ql-block">山路蜿蜒，像一条被山势拧紧的绳索。我走得慢，脚下的石阶已被无数脚步磨出凹痕，边缘碎裂，却仍稳稳地嵌在陡坡上。山脚下的几座小屋零星散落，炊烟未起，整座寨子还沉在寂静里。天空是那种深得发亮的蓝，没有一丝云，仿佛千百年来都如此凝望着这座山、这座城。我忽然明白，它不是在守护什么，而是在见证——年复一年，人来人往，唯有山石不语，却记得一切。</p> <p class="ql-block">下山的另一侧，河流如银带般穿过山谷，阳光从山脊斜切下来，照亮了河岸一侧的公路。车影渺小如蚁，沿着水脉缓缓移动。远处的村庄藏在山褶里，屋舍低矮，却与大地贴得极近，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这条河不知流了多少年，冲刷出平缓的谷地，也带走了多少人的脚步与记忆。我站在高处，看那光在水面跳跃，忽然觉得，永宁寨不只是高踞山巅的堡垒，更是这片土地的守望者，俯视着生息与流转。</p> <p class="ql-block">再往深处走，峡谷收窄，河水变得清冷，两岸岩石裸露，像是被时间剥去了外衣。几座小屋立在远处的坡上，墙皮剥落，门扉半掩，仿佛主人刚刚离去，又仿佛已空置多年。风从谷底吹上来，带着水汽和一丝荒凉。这里没有喧嚣，只有水声与风声交替低语。我靠在岩边，忽然觉得，这荒凉并非死寂，而是一种沉静的活着——像苔藓在石上缓慢蔓延，不争不抢，却从未停止。</p> <p class="ql-block">山崖边的小路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木制护栏早已褪色，有些地方甚至歪斜欲倒。我扶着它前行，脚下是浑浊的河水，裹挟着上游的泥沙奔流而下。山体层层叠叠，岩石的纹路像年轮，一圈圈刻着风雨的印记。橙黄的苔藓爬满岩面，像是大地的锈迹，又像是它悄悄生长的皮肤。我蹲下身，指尖轻触那湿润的表面，凉意直透掌心——这山，是有温度的。</p> <p class="ql-block">转过一处岩壁，几个大字赫然撞入眼帘：“大跃进万岁”。红褐色的石面被凿刻得深峻，字迹粗粝而有力，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横亘在自然的肌理之上。枯枝从上方斜伸而出，影子落在字上，像是时间伸出的手，试图遮掩，又像是在默默凝视。阳光斜照，光影在字缝间游走，我竟分不清，这是纪念，还是警示。历史从不轻言，它只是留下痕迹，任人解读。</p> <p class="ql-block">我凑近那岩石，看苔藓在缝隙间生长。橙与白交织，像泼洒的颜料，又像某种古老的符咒。阳光从侧面打来，苔藓的绒毛泛着微光，仿佛每一簇都在呼吸。岩石的纹理如掌纹般清晰，深浅不一，像是大地的手相，写满了无人能解的命运。我忽然觉得，这些微小的生命，比那些宏大的标语更真实——它们不喊口号，只是活着，在无人注视的角落，绿了又黄，枯了又生。</p> <p class="ql-block">另一块岩面被树影切割得斑驳陆离，光点跳跃，像碎金洒在灰褐的石上。苔藓在这里长得更密，橙色如火焰，白色似霜雪，彼此纠缠，又各自生长。我坐在一旁的石上，听风穿过枝桠的声响。这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连呼吸都变得轻柔。这山、这石、这苔，它们不急于证明什么，只是存在，便已足够庄严。</p> <p class="ql-block">再往前，一块巨岩横卧路旁，几根光秃的树枝横跨其上，影子投在布满苔藓的表面，像一幅未完成的画。背后的岩壁层层叠叠，沉默如谜。我站了很久，看那光影缓缓移动，覆盖又撤离。忽然明白，所谓永恒，或许不是不朽，而是这种日复一日的静默——苔藓不语，山崖不语，唯有光在讲述，日升月落，周而复始。</p> <p class="ql-block">回望永宁寨，它依旧矗立在峰顶，城墙与山色融为一体，仿佛从来就是山的一部分。那几座中式建筑在夕阳下泛着微光，飞檐如翼，欲飞不飞。山脚下的标语依旧鲜红，像一道未愈的伤口，也像一句不肯褪色的誓言。我转身下山，脚步轻了些。这座寨子，不只是石头与木头的堆砌，它是时间的容器，装着荒凉、记忆、苔藓与风。而我，不过是它漫长岁月中，一个短暂的过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