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神医吴鞠通（4）

一梦河下

图 片：Ai制作

文 字：一梦河下

美篇号：52852225

第4章 春寒锁病榻慈父托孤 夜雨焚笔砚矢志从医

　　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暮春，淮安府山阳县河下古镇的春色已浓得化不开。大运河畔的垂柳抽展出新绿，枝条垂入澄澈的水中，搅碎了文通塔的倒影；湖嘴大街两侧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与青石板上的苔藓相映，透着几分温润的生机。

漕运码头已恢复了几分喧闹，南来北往的商船载着丝绸、茶叶、药材，与漕船交错而过，船工号子声、商贩叫卖声交织在一起，漫过古镇的街巷。

可这份春日的繁盛，却丝毫照不进吴守让家的小院。院墙内的几株牡丹刚抽出花苞，便被一场倒春寒冻得打了蔫，一如吴家此刻的境遇。

吴守让的病榻就设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海棠花影映在他蜡黄消瘦的脸上，更显憔悴。

他已缠绵病榻月余，脾肺两虚的沉疴日渐沉重，水肿从脚踝蔓延至胸腹，呼吸时胸口起伏如风中残烛，连说话都需攒足全身力气。

吴鞠通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眼底布满血丝。这些日子，他几乎日夜守在病榻前，一边照料父亲饮食汤药，一边强撑着翻看科举书籍，可书页上的经文总在眼前模糊，父亲的喘息声像一根针，时时刺着他的心。

案台上，陈景元新开的调理药方压着几张乡试模拟考卷，墨迹未干的策论旁，是他随手记下的医理批注——麦冬配玉竹可增强滋阴之力，薏苡仁与茯苓同用祛湿更效，这些零散的感悟，都是他在照料父亲时，结合陈大夫的讲解与医书揣摩而来。

“瑭儿……扶我起来坐坐。”吴守让的声音微弱如丝，手指微微颤抖着伸向儿子。

吴鞠通连忙放下书卷，小心翼翼地扶起父亲，在他背后垫上厚厚的被褥。父亲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皮肤因水肿而发亮，往日里教书育人时的神采早已消失殆尽。

“爹，您慢点，别牵动了气息。”他端过一旁温着的药汁，用小勺舀起，吹凉后递到父亲唇边。

药汁是按照陈景元的方子煎的，里面加了少量从漕运码头药商处赊来的人参须，虽不及整支人参药力醇厚，却也能勉强补气生津。

吴守让艰难地咽下几口，便摇了摇头，喘着气道：“不喝了……这药石之力，怕是……难挽天命了。”

他看着儿子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眼中满是疼惜：“这些日子，苦了你了，科举的功课……没落下吧？”

　　吴鞠通鼻头一酸，强忍着泪水摇头：“爹，您放心，我都温习着呢。等您病好了，咱们就去看乡试放榜。”

“傻孩子……”吴守让轻轻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丝淡淡的血沫。他抬起枯瘦的手，颤抖着抚上儿子的脸颊，“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怕是……等不到放榜那一天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清明：“这些日子，我看你照料我时，辨药材、记药性，比看科举书还上心。陈大夫也跟我说，你悟性极高，对医理的理解远超常人……爹以前总盼着你科举及第，光耀门楣，可现在想来，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才不算辜负此生。”

吴鞠通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爹，您别这么说，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不考科举了，我就守着您，好好学医，以后专门给您治病！”

“胡说……”吴守让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科举可以放弃，可救世之心不能丢。当年陈大夫说你与医道有缘，我还不以为然，如今才明白，医者仁心，比功名富贵更重千钧。你看这山阳城里，多少百姓因庸医误治而丧命，多少家庭因疫病侵袭而破碎……你若能潜心学医，救死扶伤，比中状元、做高官，更让爹骄傲。”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这辈子教书育人，只盼着弟子们能明事理、有担当。你若能以医术济世，便是践行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爹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亲眼看着你学成……”话未说完，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憋得发紫。

吴鞠通连忙轻轻拍打父亲的后背，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想起去年王大婶的惨死，想起码头漕工被病痛折磨的模样，想起父亲被李郎中误用白虎汤险些丧命的惊险，心中那股蛰伏已久的医念，此刻如火山般喷发出来。

他知道，父亲的话，是临终前最殷切的嘱托，也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汪廷珍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他穿着崭新的宝蓝色长衫，脸上带着几分喜气：“配珩，我来给你送好消息！县学的模拟考成绩出来了，你名列榜首，主考官说你此次乡试必中无疑！我还带了你最爱吃的‘文楼汤包’，咱们一起沾沾喜气。”

可当他走进屋内，看到吴守让病重的模样和吴鞠通通红的眼睛，脸上的喜气瞬间消散。

他放下食盒，走上前对着吴守让拱手行礼，声音低沉：“吴伯父，您身子好些了吗？”

　　吴守让勉强笑了笑，对汪廷珍道：“廷珍，多谢你来看我……我这病，怕是不行了。以后……配珩就拜托你多照看了。”

他转头看向吴鞠通眼神恳切：“瑭儿，爹再求你一件事。你若真要学医，便要记住‘医者仁心’四个字，不可贪图名利，不可敷衍塞责，要像陈大夫那样，凭真本事救人。”

吴鞠通重重地点头，泪水滴落在父亲的手上：“爹，我记住了！我一定不负您的嘱托，潜心学医，济世救人！”

吴守让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缓缓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窗外的海棠花随风飘落，一片花瓣轻轻落在他的脸颊上，像是为这位一生清贫、教书育人的老者，送上最后的敬意。

“爹！爹！”吴鞠通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可父亲再也没有回应。屋内的哭声与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打碎了春日的宁静……

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已是半月之后。吴鞠通站在父亲的灵前，看着案台上父亲生前用过的书卷和砚台，心中百感交集。

乡试的日期越来越近，同窗们都在紧锣密鼓地备考，可他心中的科举梦，早已随着父亲的离去而烟消云散。

这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吴鞠通独自一人坐在书房，点燃了一盏油灯。灯光下，他看着案台上堆叠如山的科举书籍，还有那支陪伴了他十几年的毛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拿起一本《四书集注》，缓缓扔进了油灯旁的火盆里。火苗瞬间窜起，吞噬了泛黄的书页，照亮了他坚毅的脸庞。

一本、两本、三本……十几年苦读积累的科举书籍，在火盆中化为灰烬。他要烧掉的，不仅是这些书籍，更是过去那个执着于功名的自己。

火光中，他仿佛看到了父亲临终前的眼神，看到了王大婶痛苦的呻吟，看到了漕工们挣扎的身影。

“爹，您放心，从今日起，我吴瑭，立志学医，不学成名，无颜立于天地之间！”他对着父亲的灵位，郑重地叩下三个响头。

雨声渐大，敲打着窗棂，像是在为他的抉择伴奏。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吴鞠通起身开门，只见陈景元提着药箱，站在雨中，身上披着一件蓑衣。

“陈大夫深夜来访，何事？”吴鞠通疑惑地问道。

陈景元走进屋内，看着火盆中尚未燃尽的书卷灰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从药箱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医书，递到吴鞠通手中：“这是我恩师传下的《温病条辨》初稿，里面记载了许多治疗温病的心得。我知道你父亲去世后，你已下定决心学医，这本书记赠给你。”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温病在山阳一带多发，尤其是漕运繁忙之时，南北客商往来，疫病极易传播。你天资聪颖，又有济世之心，若能潜心钻研温病，必能造福一方百姓。只是学医之路艰辛，需耐得住寂寞，下得了苦功，你可准备好了？”

吴鞠通双手接过医书，书页上带着淡淡的药香，仿佛承载着无数医者的心血。他对着陈景元深深一揖：“陈大夫，弟子吴瑭，愿拜您为师，潜心学医，恳请您收留！”

陈景元扶起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弟子。明日一早，你来济生堂，我教你辨识药材、炮制汤药。记住，学医不仅要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多临证、多实践，才能真正掌握医术的精髓。”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吴鞠通握着手中的《温病条辨》，站在院中，望着远处文通塔的剪影和大运河上泛起的晨雾，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知道，前方的学医之路布满荆棘，但他无所畏惧。父亲的嘱托、百姓的疾苦，都是他前行的动力。

而此刻，漕运码头的第一艘商船已经启航，船桅上的风帆在晨风中鼓起，像是在预示着一个新的开始。吴鞠通的医道之路，正如这大运河的流水，即将缓缓铺开。

欲知吴鞠通在济生堂如何学医，又将遇到怎样的临证考验，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