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意难平。

世界稻都

对中国的文人来说，有一个时间节点尤其有趣。

她刚被冷风吹散了颜色，只好藏起秋日未尽的忧伤，又被催着预演严冬的冷酷，为万物平添了一丝萧瑟。

就在自然的凋零与留白间，短暂的初冬，呈现出了一种「中间状态」的美感，也让文人好不容易放下了悲秋的深情，又「延伸」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精神取向。

有人伸出了感知的「触手」，在凋零的风景中，品悟出了自然的苍茫与留白。有人向内生长，在「冬藏」中获得了沉稳与安宁。

这两种复杂的情绪和思考，一同构成了文人在环境骤变时，既保有风骨又不失生活情趣的完整人格。

也让初冬时节，有了独一份的诗意。

可能是还没缓和好深秋时的心情，残留了一些万物衰败的遗憾，当诗人进入初冬的景色中，再被寒风一吹，仍有些寂寥之感。

外物好像也配合着他们情绪的变化，一个赛一个的凋零，若是再来两场小雨，带走了秋天尚存的最后一抹色彩，更是显得一片凄清。

当下的我们，站在满地落叶之中，也难免感慨几句四季轮转的无情，对万物的变化更敏锐的文人们，当然会更加地细腻、走心。

《天净沙·山间偶憩》

老彭

黄衫粉袋晴空，墨镜浅帽清风，

巉岩独坐云涌。

远山如梦，心随天际飞鸿。

（注：全篇用意象堆叠勾勒画面，末句“飞鸿”暗合口罩遮掩下向往自由的神情。色彩词“黄衫”“粉袋”与自然元素“晴空”“巉岩”碰撞，传递出都市与山野碰撞的初冬现代出行美学。）

《天净沙·山境》

老彭

枯叶泥坡云峰，仰首闭目听风，

山峦叠作故人。

手机闲置，才见天地初吻。

《天净沙·江村暮色》

老彭

碧波远岫云纱，瓦屋黄犬汀沙，

日影风轻舟斜。

2025初冬，画中人钓烟霞。

（注：末句“钓烟霞”双关，既指画中人或为垂钓者，亦喻观画者神游天外、钓取山水之趣的意境。时间标注“2025冬末”巧妙入词，赋予传统词牌现代纪实感。）

像是晚唐诗人马戴，长期漂泊在外，心中本就孤苦，眼前日渐衰败的风景，更是触碰了他的心弦。

一个冬夜，他写下了“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这样我见犹怜的文字，借他乡凋零的树木与寒冷的灯火，将游子的孤苦渲染得淋漓尽致。

文字悲苦到极点的柳永，一开口就是老“断肠人”了。他在初冬时节泛舟，本该有一番独钓寒江的逸趣，可《夜半乐》的“冻云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还是逃不出苍凉之感。

身在“冻云”之下，天光暗淡，画面的辽阔和肃杀仿佛映入眼帘，柳永的心境也好像其中的一团愁云，怎么都「化」不开了。

不过观物之乐趣，就在于每个人看到的、想到的都不尽相同。

这不，苏轼在初冬时也望见了荷花凋落，一片萧条，但他或许是心情不错，所以笔下的风景也呈现出了“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的美感。

荷花谢尽，菊花凋残，但仍有些花朵在寒霜中傲然挺立。这可不仅仅是写景，更有一种人生哲理的寄托，能在衰败中见风骨，境界尤其高远。

白居易更是化身「快乐小狗」，在《早冬》中将自然观察到了入微的境地，所谓“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借乍寒还暖的景色，写出了初冬的一丝暖意。

一篇《问刘十九》，更是写尽了「香山居士」的生活情趣——“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新酿的米酒色绿香浓，取暖的红泥炉被烧得发红。眼看晚上要下雪了，能和老兄你共饮一杯酒么？

初冬最温暖的画面莫过于此，有好酒、有暖炉、有雪景，还有相伴的老友。外部世界和其他文人的萧瑟与孤寂，好像也被暖化在了这样的氛围之中。

当然，初冬时自然褪去华美的外衣，将山川树木还原成本真的线条与骨骼。其「空」与「静」的审美境界，不仅是视觉的冲击，也在时间上留下了更多的空白。

再愿意寻找自然感知的诗人，生在没有羽绒服和保暖内衣的年代，也很难在户外待上太久，只好被迫回归室内。

这反倒给了他们回忆秋天景色，以及思考一路旅途的时间。

以此为起点，文人们渐渐向内求索，在沉寂中完成了对生命更高层级的叩问，又顺着无边无际的「思维殿堂」，生长出了最原始、最东方、最深入的思想。

斗争了一生的陆游，就在此时获得了人生的自洽。

《初冬》的：“枫叶欲残看愈好，梅花未动意先香。暮年自适何妨退，短景无营亦自长”，用景色残留的美，和偶尔能自得其乐的心境，写出了日子的细水长流。

而秋冬时节与他人生阶段的对应，也让陆游在万物静寂中，难得地感受到了心境的安宁，最终与岁月「和解」。

杜牧的《初冬夜饮》更深邃、更悲苦了几分，其中“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阑干”一句，用大雪纷飞的夜晚，写出了身世苍茫之感。

想到明年自己又不知去处，谁会在这里凭栏远眺呢？

只一个反问，他对故乡的思念、对漂泊的苦痛，甚至是静下心后，对一生壮志难酬的悲愤，便已跃然纸上。

到了王维笔下，初冬时的“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借问袁安舍，翛然尚闭关”初看时竟觉得普通，但同样的时节再读，就有了不同的感悟。

“洒空”写动，是雪花洋洋洒洒，漫天飞舞的神态。“积素”写静，指地上早已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而诗人通过外部世界的清冷寂静，联想到友人就同东汉卧雪的袁安一样，在雪天紧闭寒门，坚守志向。

这份内向的、不随波逐流的生活态度，象征着浑浊世道中，坚守内心净土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精神上的「闭关」和「修行」。

位于岁末的初冬，刚好处于「逝去」和「将至」的临界点。

诗人对时光易逝的感叹，以及对春天的期待，构成了一种微妙的时间张力，也达到了一种心境上不热不冷、不急不缓的平衡。

反观现代社会，高效率和快节奏成了唯一的信仰，哪怕一小段的空白和停顿，都能让我们心生恐惧。

所以初冬时独特的思考和诗意，或许是通过那几片来自过去的「雪花」，告诉我们生命如一场四季轮转，也需要片刻的「留白」。

哪怕秋天如晚霞般终将落寞，但另一段更漫长的内省或许早已悄然发生。

我们应该在此过程中，学会从「流逝」中体会生命的厚重，从「期待」中保持前行的动力，从外部世界的快速变化中找到自己的「呼吸」。

就像大地在冬季休耕时，一直为下一年的丰收积蓄养分，人生的「初冬」，同样也是一段宝贵的，可以疯狂吸取能量的暂停。

想起宋代郭熙在《林泉高致》中对山水画创作的总结：“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

每个季节都有其独特的美学品格，关键在于我们是否具备发现的眼睛。文人观物、作诗的精髓，也不在于单纯记录自然现象，而在于通过物象体悟生命，并且寻找到自己的本心。

而最具初冬特色的，外部环境与内心世界共同的平衡，或许正是他们在观物和观我时，留给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

希望我们都能在初冬时节，在驱除物理严寒和精神凄凉的同时，找到内心深处的平和与平衡。带着澄澈、清醒与温暖，坦然面对生命中每一个必经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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