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握手(小小说)

贾亮

芒种刚过，幸福村还笼罩在乳白色的晨雾里。昨夜下过雨，村口那条土路泡在泥水里，车辙深得能养鱼。三杨挠刚从养牛棚出来，拍了拍沾在衣襟上的草屑，那件蓝色的确良衬衫已经被洗得发白，手肘处还打着补丁。他眯着眼，忽然听见广播响起，“村民同志们，今天咱们村进行村主任选举……”他咧嘴笑了，露出被旱烟熏黄的牙齿，脸上的皱纹像秋天的核桃皮一样舒展开来。“四脑袋昨天塞给我一百元，今天如果选上还要请人们吃炖羊肉。”他低声嘀咕着，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裤兜里那张崭新的钞票，像是揣着个宝贝。这位养牛专业户说着，顺势躺在牛棚外的椅子上，抽着旱烟哼起了自编的山曲，“二茬茬韭菜整把把，选村长我们遇在一打打……”“看把你舒服的，简直舒服成个毡片了？！”黄二狗娃瘦高的身影晃进三杨家的院子。黄二狗娃那件灰色的旧中山装显得空荡荡的，像是挂在衣架上。这位养鱼专业户与三杨打闹了半辈子，二人一见面就抬杠。今天只见他一脸严肃，眉头皱成了“川”字，“你没听说丽娟也成了候选人？”“你家丽娟？奶毛还没干！”三杨撇撇嘴，把抽的旱烟袋猛地磕在鞋底，狠狠地又装上一袋烟，“听人们是说人家四脑袋拉沙子铺路，还要请全村的客！她个黄毛丫头做了什么？”二狗娃急得结巴起来，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三、三脑袋是个赌博汉！他比得了实实在在为村里着想的现村主任一红脸？”“一红脸？”三杨挠的烟锅在鞋底磕了磕，“什么玩意儿！——谁真给咱村子修路，咱就选谁！”三杨挠嗓门一高，烟斗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两位“老冤家”你来一句我顶一句，因为意见不同，说着说着竟然举拳挽胳膊，像要斗架的样子……两人推推搡搡差点撞倒刚走来的杨海涛。杨海涛扶住父亲，这个大学毕业的年轻人穿着整洁的白衬衫，眼镜后的目光清澈而坚定。他上前笑着说：“大（爸）吃饭了，——叔回家吃点饭吧！——看看您二老真是打不离拆不散。”这时，院门外黄丽娟正向海涛招手。阳光洒在她利落的短发上。这个乡干部今天格外精神，浅蓝色的衬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给你们说实话吧，”海涛也急忙向丽娟挥手，随后转向两位长辈，深吸了一口气，“村里那段新路是丽娟牵头修的，根本不是四脑袋修的；但修路的钱，是我给的十万块钱。”“十万块钱？”三杨挠一听急了，“你哪里来的钱，是不是……”“大，是我借给丽娟的！”三杨挠一听顿时炸了，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旱烟袋“啪”地掉在地上，“败家子！那是老子买奶牛的钱！”黄丽娟不慌不忙地走近院子，她弯腰捡起烟袋，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叔，您放心！信用社贷款明天就下来了，一分不少还您。”她的声音清脆而沉稳，像是山涧的泉水，“路总得有人修，渠总得有人挖。”这时村政府的广播又响了起来。四人一听选举马上开始，不再吵闹，都匆匆来到村委会大院。大院里村民们纷纷议论着：“丽娟真真实实为咱们村铺路，而四脑袋只是嘴上许诺，根本没有去做！”“她指导的大棚种植，我家增收了三成！”……这些声音像晨风一样吹拂着整个院子。黄二狗娃听了狠狠跺了跺脚，“不好好在乡里上班，不知搅什么浑水？”“大，咱们穷怕了！”黄丽娟眼里闪着光，她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规划图，纸页被晨风吹得微微颤动，“老主任一红脸老实但没本事；四脑袋心术不正。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把路修得更远一点，让年轻人都愿意回来发展，建设咱们的家乡！”三杨挠突然一拍大腿，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闺女说得对！选干部就得选办实事的人！”他凑到二狗娃耳边，两个大拇指轻轻并拢，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努努嘴朝着手拉手走向“投票箱”的这对年轻人。二狗娃先是一愣，随即咧嘴大笑起来，露出稀疏的牙齿。脚下的碎红纸被风卷起，打着旋儿飞向院角。选举结果迅速通过村广播向全体村民宣布，二狗娃和三杨挠两只布满老茧的手，第一次这样紧紧扣在一起。鞭炮的碎红纸铺了一地，像褪色的霞光。黄丽娟站在村口新路的起点，风掀起她卷起的袖口，也吹动了海涛的笑脸。她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那条笔直延伸进田野的水泥路——路的尽头，雾还未散尽。但阳光已照在第一块路碑上，上面刻着：幸福村新路第一段……注释《第一次握手》这篇小小说它指向的不只是两个“老冤家”的和好，不只是村主任的更替，更是乡土中国在时代变迁中一次深层的握手：理想与现实的握手，过去与未来的握手，人心与人心的握手。 （草作于2025.11.18） 贾亮，男，60岁，中共党员，大专毕业，包头市土右旗明沙淖中心校语文教师，副高级教师，土右旗教学能手；喜欢写作，多年悉心创作，笔耕不辍，文学作品在《教师报》、《鹿鸣》、《实践·党的教育》、《包头日报·花雨》、《包头晚报·文艺副刊》、《内蒙古小作家》、《敕勒川时讯》等报刊杂志上发表的有300多篇；小品剧本多次获得内蒙古宣传部奖。现在共创作了600多篇教学论文，1300多篇文学作品等，新闻稿件1000多篇。其中论文发表、获奖的有80多篇。曾在学校创建了“星星文学社团”，常年义务组织学生写作、投稿，学生的作品在《内蒙古小作家》、《北方少年报》、《未来作家》、《天下语文》、《全国优秀作文选》和“网络平台”等上发表的有上千篇。现在是包头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