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牙记 （贺西泉）

秦人

　　谁看到我这篇《看牙记》是谁的运气，对保住你一口好牙有好处。如果你的牙已经出了问题，也许能帮你止损。你已经满口假牙了，此文可看可不看，随你。

我的牙算好的，七十岁了满口牙还在。年少时有过牙疼，记得腮帮子都肿了，果然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六、七年前起刷牙易出血，五、六年前开始右侧下牙龈老有肿泡，后来左侧也起了肿泡。我缺少医学常识，老以为是腮腺炎之类。前年初忽然发现右下一颗大牙有松动，再一摸左下也松动了一颗，吃硬东西不适，吃软而不烂的东西也不适，比如金针菇之类。熟人里牙早早出问题的很多，我想我也不能幸免，该轮到我去看牙了。

北京大学口腔医院的号真是难挂，专家号更难挂，网上一天两次放号，瞬间就没了，可见有牙病的人不少。没办法，我直接到医院服务台“控诉”，挂上了二十多天后的号。原来老年人是可以直接到医院约号的。

牙周科大厅可真大，里边有几十个开放式小隔间，每间里边都是相同的牙椅和治疗台，医生一对一给病人检查、治疗。原来“医生”大都是口腔硕士毕业前的实习生。我明白了，牙科病人这么多，专家再多也顾不过来啊。

一个娃娃脸的女实习生给我做检查，显示：左、右下对称的两颗松动牙无龋坏，无隐裂，但都是三级松动。左边程度略轻，可暂不处理，右边需拔掉植牙。X线拍片显示两颗松动牙均“槽骨吸收至根中1/3”（好像是说牙骨已经被腐蚀掉很多）。检查还显示：颊侧牙龈肿胀、无压痛；口腔卫生差，菌斑中量，软垢中量，牙石（++），龈下牙石（+），牙龈乳头色暗红，形态圆钝，质地松软，等等。诊断结论：慢性牙周炎。

这里需要科普一下。说我两颗松动牙“无龋坏”，是指还没严重到形成“蛀牙”，或叫“虫牙”。“牙石（俗称牙结石）”能引起牙龈炎和牙周炎，两个“+”号的牙石，表示中度，一个“+”号表示轻度。让我痛感脸红和窘迫的是“口腔卫生差”几个字。嘴巴里的卫生，不能用“欠佳”二字吗，为什么要像检查厨房卫生一样表示？我每天两次刷牙，又能差到哪里去？后来才明白，在口腔医生眼里，许多人口腔卫生都只能用“差”来形容。牙周病、龋齿等，罪魁祸首就是嘴巴里的卫生没打扫好。我的牙一颗没掉，证明我嘴巴里的卫生还不算最差的。

瘦高个女带教医生给我复查一遍，随后指导实习生制订出治疗方案：1、OHI;2、建议右侧松动牙外科拔除后种植修复，另一侧的松动牙暂保留，但不排除拔除的可能；3、洁治（俗称洁牙）；4、刮治，根面平整；5、定期复查。

实习生当天给我做了洗必泰冲洗，上牙康药。我想这是治疗前的消炎处理吧。然后约好下周做一次洁治，包括牙面抛光、牙周冲洗和再上药，为最后的刮治和根部平整做准备。我这才明白过来，在口腔医院，只要第一次挂上号，后边的治疗都是医生给你安排时间，不用再网上挂号了。

“OHI”是什么意思？是所有口腔医生必须给所有牙病患者做口腔卫生宣传。是治疗方案的首要一条。口腔医生一般都会叮嘱要认真刷牙，每次刷牙在两分钟以上，还要用牙线或者牙缝刷，把牙缝清理干净。为什么在“两分钟以上”，无非是让你不得浮皮潦草。说来道去，牙要好，口腔卫生太重要了。切记！

洁治之后，是牙周炎治疗的“正剧”，刮治和根部平整。这是刮除牙根表面的牙石和菌斑，并使牙根表面恢复光滑平整，控制炎症进展。

做刮治和根部平整前，带教医生和娃娃脸实习生配合着，先给我做了牙周探诊。其实就是看牙石侵入到牙根的深度，侵入越深，说明牙周炎越严重。牙根本来有一层坚硬的薄骨包裹保护着，长年形成的牙石不断腐蚀着这个保护层，逐渐向牙根深处侵蚀。保护层被腐蚀后不可逆转，如不及时治疗，保护层最终被侵蚀殆尽，牙齿也就松动脱落了。牙一旦脱落，即使老虎狮子，都没法捕猎了。

探诊时患者有点儿小受罪。实习生一手拿小钢柄压着我嘴里碍事部位，一手拿着细而尖的探针，刺破每颗牙的牙龈，见血为止，逐个确诊牙周炎深度。上下牙的外侧刺探完毕，接着刺探内侧，等于每颗牙的牙龈得疼两次。她边刺边报出一个个数字，代表一颗颗牙的牙周炎程度。边上的带教医生也逐一记录在电脑里。最后带教医生亲自检查一遍，表扬说：行，刺探到位。

带教医生给我说，我的牙周炎比较严重了，如不治疗，都可能像那两颗大牙一样松动脱落。我听得有点害怕，庆幸来得还算及时。也再次知道了认真刷牙多么重要。

医生记录牙的位置有一个好办法，是在电脑里画一个大十字线，上边十六颗牙，以中间两颗切牙（俗称门牙）牙缝为界，左上边8颗依次用数字标在十字线左上方，右上边8颗依次标在十字线右上方。下排16颗牙，也是同样的标法，只是都分别标在十字线下方两边。牙的排列数从切牙开始，切牙是1，紧邻的侧切牙是2，最里边的大牙是8。这样便于医生指认，免得该拔这颗却拔了那颗。人类吃东西先用四颗切牙、侧切牙切割食物，然后再送到里边咀嚼。看来称切牙比叫门牙更准确。不要说这些冷知识，都快七十岁了，我才知道自己嘴里长着32颗牙。

仔细看十字线上下的两排数字，我忽然发现不对劲，医生建议拔右侧下边第七颗牙，怎么标成了左侧第七颗？我想起一家医院截病人的右腿误截了左腿，切右乳误切了左乳，不由地一激灵。赶忙给实习生指出标错了。实习生看后说：“对呀，是右侧第七颗。”我说：“那怎么标在十字线的左下？”她明白了过来，说：“医生是从你对面看的，没错。”哦，原来这样。

实习生检查发现，我下边一颗切牙和侧切牙之间无缝隙，等于嘴巴里长着一栋联排别墅。算下来我满口30颗牙，另加一大颗联排牙。这样我能占点便宜。治疗是按牙数收费，每项收费我都少收一颗牙的钱。比如根面平整术，一颗牙收费54元，给我只按31颗牙收，少收54元钱。我想满嘴上下都是板楼该多好，无缝对接，但那成假牙了！

实习生探诊完我满口牙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探诊收费30元，我觉得不贵，瓦工师傅干一小时都不少钱哩。

牙周探诊完成后，进行刮治和根面平整术。我理解就是刮除每颗牙上的牙石，打磨平整光洁，不让容易生成新的牙石。

满口牙的内外刮治和根面平整要是一气做下来，能把医生累瘫。我忽然明白，牙科医生和别的医生不一样。牙科医生相当于外科医生，都要自己动手，干得都是力气活儿，别的医生大多只是开药方。牙科医生给病人开口服药也很少，药大都在治疗时直接用了，所以口腔医院的药房也很小，几乎不用排队取药。

实习生给我分四次治疗，一次做八颗牙，也就是上排牙或下排牙的一半。头一天先做左下排的八颗牙。我问刮治疼不疼，实习生说会做麻醉。我说，打麻醉针会疼吧？她说：会疼一点，但不打麻醉针更疼。又说，麻醉针很细，不很疼。接着给我做下颌神经阻滞麻醉，用很细的针在左下排牙根部注射了四针麻醉剂。一会儿左下腮帮子感觉肿胀麻木了。打麻醉针时确实不是很疼。起效后，开始刮治。我以为是用锋利的刮刀在刮牙根，有时戳得深，像要扎在肉上，不由得紧张起来，神经一直绷着。手抱着肚子，眉头紧蹙，舌头死死顶着嘴里的压板。实习生几次说，你舌头顶得我没法操作。我放松一下，她稍一操作，我又紧张起来。后来问她：你是用刮刀在刮吗？她说不是，是超声波，用强超声粉碎牙石。一听不是刀子，我忽然就放松了下来。刮治这一步是很费时间的。

紧接着就是根面平整。实习生用带钩的龈下刮治器清除残留的牙石，刮得嘎吱嘎吱响。再用根面锉将一颗一颗牙根磋磨光滑。这一步做完，我给带教医生说，王医生做得很认真。

整个治疗两个多小时，龈下刮治每颗牙30元，根面平整每颗牙54元，加上药费计825元，个人承担125元，大头医保承担。另外三次治疗如法炮制，费用相当。

第二次治疗时我一点儿也不紧张了。治疗完后我问女实习生，我今天配合怎样？她说挺好。我说您是不是感觉也轻松一点，她说是。我说：您知道我上次为什么那么紧张？我以为你是用尖刀刮牙，总担心戳到肉里，就很紧张。后来知道是超声震碎，就不紧张了。您以后告诉病人是超声治疗，病人就不会太紧张。我还说，吸水管挂在口腔右侧时，让我的头稍右偏一点，如挂在左侧，让我头稍左偏一点。这样喷出来的水，就能被吸走，不容易直接进喉咙。水进喉咙会让我感觉痒，还容易呛水。实习生赞赏我说的有道理。

实习生有时会问疼不疼，我会照实说。有时有针刺感，但不疼，我也告诉她有针刺感，不疼。我想给她说疼，她会不会下手轻一点。又一想，不可，还是把真实的说给医生，医生给别人做时也就心中有数。

带教医生大约担心我两侧牙龈上的肿泡是肿瘤，叫来外科医生看。外科医生也没见过这样的。我说，这东西多年了，时有时消，感冒发烧时会胀痛。她们建议挂颌面外科专家号进一步确诊。外科医生几次给我说，你不用担心，我们只是怀疑，还是请专家确诊一下，必要时切片检查。她不安慰还好，越安慰我越紧张。

牙周科治疗完后，我看时间还早，在一层挂了口腔颌面外科副主任医师的号。医生查看后说：不会是肿瘤，肿瘤不会对称着长，逻辑不通。又说，肿瘤也不会时有时消。医生说可能是发炎，在治疗牙周炎后，看会不会消肿。医生几句话，我便浑身轻松。

右下大牙要不要拔掉另植牙？我实在不忍心舍弃跟了我几十年的这颗牙。问牙周炎治疗后这颗牙会不会慢慢变得坚固起来，医生说不会。这颗牙不拔，会对旁边的牙有影响吗？医生说会的。意思是这颗牙根部深层的炎症难以彻底清除，不光会侵蚀这个牙下边的槽骨，还会腐蚀相邻两颗牙赖以生存的槽骨。但是影响多大，多快，只能观察。熟人说可以做牙套固定松动的牙。医生说，牙套是以前的做法，有了种植牙技术之后，不再做牙套了；牙套要套在相邻的两颗牙上，长期使用，会导致两边的牙松动。最后我还是没拔掉，我想看一看这颗三级松动了的老牙能撑多久。

在北大口腔医院治牙已经过去整整两年半了。我老老实实听医生的话，仔细刷牙，辅以牙线，认真打理口腔卫生，效果还真不错。我的牙龈不再出血，两处肿胀的软囊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两颗松动的牙果然不能重新坚固，但也不痛不痒，而且能正常吃饭。我只是不能像以前，坚硬的杏核都用大牙去咬开。我有信心这一口牙能陪我走下去。

2025年11月18日

（谢谢分享，切勿送花）

　　贺西泉，陕西省大荔县贺家洼人，现居北京。当过民办教师，从军二十四年，空军上校军衔，后复员创业，闯荡商海。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著有散文集《永别的时候》（新华书店、石家庄秋林书城、天猫、淘宝、京东、当当网等有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