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

二丁书笺《南风窗》

石头记

办公室的窗台下，静卧着三块石头。它们并不奇崛，亦不玲珑，灰扑扑的躯体上布满深浅交错的纹路，宛如岁月在老人额前刻下的褶皱。指尖轻抚，粗糙的颗粒感从皮肤传来，细微的凹痕若隐若现，像是时光与流水低语时留下的唇印。它们沉默着，却仿佛有声，每一寸肌理都藏着一段未被言说的故事。

这三块石头，来自2016年7月24日那个暴雨倾盆的盛夏。六十年一遇的汛情突袭小寨，南稍门的街道顷刻化作激流，污水裹挟泥沙横冲直撞。党员干部突击队冒雨而上，蹚着没膝的浊水，揭开吸力如渊的井盖。他们以身为界，伫立风雨中，又将横亘路中的石块一一搬离，垒至人行道旁。那些曾是隐患的顽石，自此成了抗汛的见证者。雨幕中，橘色的防汛服如火焰跃动，照亮了泥泞的窄巷。洪水退去，街道重归洁净，人们本欲清走这些石块，却被我们执意留下——它们不是废石，而是并肩作战的信物，是城市安然渡劫的铭牌。于是，它们被轻轻搬进办公室，从此在静默中安家，成为一段风雨往事的实体存档。

九年光阴如水流逝，办公室几经变迁，桌椅更替，人事轮转，唯有这三块石头始终未移。它们不言不语，却自有千钧之重。每当疲惫袭来，抬头望见它们，那个闷热的夏天便悄然浮现：雨水砸在脸上，视线模糊，脚底污水刺骨，却无人退后。挽起的裤腿、嘶哑的号子、湿透的背影，在记忆中重叠成一幅滚烫的画卷。那些为同一信念奋力前行的瞬间，早已被石头默默收存。

它们的表面没有光泽，质地粗粝，却比任何奖章都更真实——那是暴雨冲刷的印记，是人手搬移时留下的温度。它们不是奇珍，却以最朴素的姿态，成为屋中最动人的风景。它们是城市的记忆碎片，是共赴风雨的证人，更是无声的提醒：每一场洪流终将退去，每一次坚守都值得被铭记。

这几块从污水中拾起的石头，早已超越了石的本质。它们是时光的标本，是奋斗的勋章，是藏在窗台下的一段温热往事，在岁月深处，静静书写着属于我们的《石头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