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起初拿起那瓶喷雾剂时,我的手是悬着的。金属瓶身冰凉,像握着一块未化的冰。对着镜子按下喷头,细密的药雾“嘶”地散开,落在头皮上却是一阵微凉的痒——像有人用羽毛轻轻搔刮着心底那点不肯示人的荒芜。我屏住呼吸数着秒,生怕这凉意会刺破最后一层自欺的薄纱:这真能行吗?还是又一场徒劳的仪式?</p> <p class="ql-block"> 第二周,梳齿间缠绕的发丝终于不再成团。冲水时,下水口不再被发团堵得严严实实,水流“哗啦”一声顺畅流下,竟让我怔在原地。那天晚上喷药时,指尖拂过发根,忽然触到一点细密的微痒——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悄悄拱动。我猛地停住手,心跳得比第一次拿到体检报告还快。镜子里的我,眼底有什么东西在晃,像结了冰的湖面裂开一道缝,透出底下温热的水。</p> <p class="ql-block"> 一个月后的某个清晨,我竟忘了数喷头的次数。药雾均匀地覆在发间,清凉舒缓,竟成了和刷牙一样自然的事。指腹无意识地揉着太阳穴,忽然碰到一片短短的、硬硬的茬——是新生的发,像春草顶破冻土,一根根倔强地戳着我的皮肤。我对着镜子凑近看,原本清晰可见的头皮,如今覆着一层浅浅的青灰,像荒原上终于落了场透雨,冒出了第一茬草芽。那一刻,喉咙里忽然堵得慌,我扭过头去,假装整理床头的药瓶,却让一滴水珠砸在瓶身上,洇开一小片模糊的光。</p> <p class="ql-block"> 如今药雾日日如约而至,那曾经触目惊心的稀疏之地,终被浓密坚韧的黑发重新占据。每次喷完药,我总要对着镜子多站一会儿——不是看头发,是看镜子里的自己。那双眼睛不再躲闪,不再试探,而是稳稳地、亮亮地回望着我,像终于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光。原来最深的治愈,不是发根重新扎进土壤,而是心终于从荒芜里长出了新的根须,稳稳地托住了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