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明处》小说连载(二十六、孤灯不灭诉沉冤)

作者: 秦旭辉

第二十六章 孤灯不灭诉沉冤 <p class="ql-block">  二级法院的驳回通知书还带着油墨的冷硬,指尖触到那行“驳回申诉”的字迹时,陈卫国只觉一股寒气顺着血管蔓延全身,从指尖冻到心口。他早已看清,这场权与法的角力里,权势终究是压垮天平的重锤——李敬之从省科技厅调任他市市委书记的消息,像一记无声的宣告,印证着权力网络的盘根错节,连申诉之路都被这张网死死堵住。长夜漫漫,他枯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烟头在黑暗中明灭,烟灰缸里早已堆满烟蒂。绝望像潮水般一次次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可每当想要放弃的念头升起,那些冤屈的细节、乡亲们期盼的眼神便在脑海中浮现,最终凝结成一个执拗的念头:必须挣脱这张网,必须让更高处的光,照进这不见天日的冤屈里。</p><p class="ql-block"> 他将凝聚着数年心血的《天路》申诉材料,逐页整理平整,指尖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每一笔都浸着熬夜的疲惫与不甘。郑重塞进五个信封时,他特意用胶水将封口压实——中央巡视组、中央政法委、中央纪委、最高法、最高检,每一个地址都被他反复核对三遍,笔尖在信封上刻下的不仅是地址,更是不甘的呐喊与对正义最后的期许。信封投进邮筒的那一刻,金属投递口发出“哐当”一声轻响,他抬手按了按发酸的眼眶,仿佛看到了一丝微光。可命运偏要将这微光掐灭,那些跨越千里的申诉,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被打回了原点,静静躺在南区法院与南区检察院的案头,成了无人问津的旧卷。</p><p class="ql-block"> 2017年的春天,中央巡视组的督办函终于穿透层层阻隔,市检察院一纸令下,责令南区检察院受理再审请求。陈卫国以为寒冬终将过去,他把督办函小心翼翼折好,夹在贴身的口袋里,走路都不自觉挺直了脊背。他掰着指头数日子,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看着院里的梧桐叶绿了又黄,整整一年的等待,等来的却是又一份冰冷的驳回决定。纸上的文字依旧是官样文章,避重就轻地绕开所有核心疑点,所谓的“释法明理”,不过是敷衍的托词,连一句正面回应都没有,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时,杨慧正端着一碗热汤从厨房出来,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手里的汤碗顿了顿,轻声问:“又驳回了?”陈卫国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份通知书,重重拍在桌上,声音里满是疲惫与不甘:“他们还是老样子,避重就轻,连一句像样的解释都没有。慧,我是不是真的……走不下去了?”杨慧放下汤碗,走到他身边,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眼神坚定得像块磐石:“卫国,你不能放弃。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差的就是最后这口气。我知道你难,可你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在扛,我陪着你,妈陪着你,还有那些相信你的乡亲们都陪着你。清白一天没讨回来,咱们就一天不歇手!”她拿起桌上的《天路》,指尖抚过封面,“你看这上面的签名和指印,都是大家伙儿的期盼,你要是倒了,对得起他们吗?对得起你自己这身曾穿过的警服吗?”杨慧的话像一股暖流,淌过陈卫国冰封的心田,他抬头望着妻子眼中的坚定,重重吸了口气,点头道:“我知道了,慧,我不会放弃的。”</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个寒冬,北风如刀,卷着细碎的雪沫子,刮过光秃秃的树梢,狠狠抽在陈卫国脸上,生疼。他手里攥着那份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驳回通知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起毛,油墨字迹都晕开了些许。独自站在暮色四合的巷口,他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孤长、佝偻,像一截被遗忘在寒风中的枯木。脚下的冻土硬邦邦的,寒气顺着鞋底往上钻,冻得他膝盖发僵。未来该往何处去?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脸上,瞬间融化成水,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往下淌。脚下的路仿佛被冰封,一眼望不到尽头,连风都带着绝望的呼啸,一遍遍质问他:这么多年了,你不累吗?值得吗?可胸腔里,那股不服输的火苗从未熄灭,反而被这刺骨的寒冷点燃得更旺——累,怎么不累?可他不能输,绝不能输!那些强加的罪名、刻意的敷衍、权力的压迫,都不能让他低头,他要讨回清白,为自己,也为所有相信他的人!</p><p class="ql-block"> 这些年的风风雨雨,陈卫国始终瞒着母亲。他不想让年迈的老人再为自己忧心,更不愿她看到这世道的不公与黑暗,只敢在每次探望时强装笑颜,把驳回通知书藏在公文包最深处,说些“事情在慢慢推进”“快有结果了”之类的宽慰话。可母亲终究是最懂他的人,那些深夜亮到天明的灯、日渐消瘦的脸庞、眉宇间化不开的郁结,还有他藏在眼底的红血丝、吃饭时不自觉蹙起的眉头,都让她隐隐察觉到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母亲总为当年曾劝阻他上诉而深深自责,常常一个人躲在里屋,关上门潜心祷告。那天,陈卫国提前下班回家,想给母亲炖锅排骨汤,刚走到堂屋门口,就听见里屋传来细碎的念叨声,混着压抑的啜泣,像针一样扎进耳朵。他轻轻推开门一条缝,心口瞬间揪紧——母亲佝偻着脊背,坐在靠窗的小板凳上,背脊弯得几乎要贴到膝盖,像一座被岁月压垮的小桥。她双手合十抵在额前,浑浊的眼睛微闭着,眼角的皱纹里嵌满了未干的泪痕,每一次眨眼,都有新的泪珠滚落,顺着布满老年斑的脸颊往下淌,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p><p class="ql-block"> “神啊……求求你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浓浓的哽咽,每一个字都透着绝望的恳求,“保佑我儿卫国……少受点罪,还他一个清白吧……他是个好孩子,从没做过亏心事……”她顿了顿,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继续念叨:“要是有错,就罚我……我年纪大了,黄土都埋到脖子了,不怕疼,不怕死……只求你睁睁眼,看看我那苦命的儿……”</p><p class="ql-block">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满头的白发上,像撒了一层霜,几缕碎发被泪水粘在额头上,显得格外憔悴。她的手指关节肿大变形,像枯树枝一样,合十的动作僵硬而吃力,仿佛每一次抬手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起身时,她扶着墙,慢慢挪、慢慢站,双腿不住地打颤,差点摔倒,只能又坐回板凳上,喘着粗气,继续低声祷告,声音越来越轻,却越来越让人揪心。</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陈卫国的心像被生生撕裂,剧痛从胸口蔓延开来,眼眶瞬间泛红,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才强忍着不敢发出声音——他怕惊扰了母亲的祷告,更怕让她看到自己的脆弱。悄悄退到院子里,掩上门的瞬间,泪水终于忍不住决堤,顺着脸颊砸在冰冷的门廊上,洇湿了一片冻土。母亲的祷告,是他最沉重的牵挂,也是最坚定的动力。他知道,自己肩上扛着的,从来都不只是个人的清白,还有母亲日渐苍老的期盼、那些为他作证的乡亲们的信任,以及对公道最后的坚守。</p><p class="ql-block"> 寒夜渐深,陈卫国回到简陋的住所,点亮一盏昏黄的孤灯。灯光下,《天路》的字迹依旧清晰,那些密密麻麻的签名与鲜红的指印,仿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诉说着不屈的信念。他握紧拳头,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手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却让他更加清醒。纵使前路依旧漫漫,纵使强权依旧跋扈,纵使一次次被打倒在地,只要初心不改,只要信念不灭,这盏孤灯便会一直亮下去,照亮他追寻公道的天路,直到冰雪消融,直到真相大白。</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