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老小孩（小小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爸老妈都九十多岁了。</p><p class="ql-block">几番劝说，他们终于点头，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北方小村，搬进了城里。冬天的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可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偶尔望着窗外发呆，像是在寻找炊烟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天中午，我带他们去了一家名叫“第一生产队”的农家乐。推开木门，热气和包子的香气扑面而来。雅间的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十几个年轻人穿着棉袄，肩上扛着锄头，笑得露出白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不是老刘头吗？”老爸眯起眼，手指在空气里点了点，“当年割麦子第一快手。”</p><p class="ql-block">老妈凑过去，看了半天，忽然笑出声：“这不是你吗？还戴着那顶破棉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汤包端上来，热气氤氲，薄皮几乎透明，轻轻一夹，汤汁就溢出来。老爸吹了又吹，还是烫得直吸气，却不肯放下，“这味儿，跟咱队里大锅里蒸的差不多。”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仿佛被香气带回了几十年前的田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吃到一半，老爸四下看了看，偷偷从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叠得整整齐齐塞进衣袋。</p><p class="ql-block">“爸，别拿，人家看着呢。”我故意压低声音。</p><p class="ql-block">“呵呵。”他笑了，像个偷到糖的孩子，手背在身后，装作若无其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爸抿了两口酒，吃一个包子就说饱了。可一听说“免费”，又接连吃了四个，还一本正经地评价：“这免费的，味道更足。”那份满足，是任何珍馐都换不来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买单时，他问孙子：“多少钱？”</p><p class="ql-block">“三十。”</p><p class="ql-block">“不对。”老爸摇头，“七十岁老人有优惠，免费。”</p><p class="ql-block">孙子忍着笑，顺着他说：“对，免费。”</p><p class="ql-block">老爸立刻连连点头：“人民公社好，生产队好，第一生产队社员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走出饭店，冷风钻进领口，他的酒意散了些，却还在念叨：“现在政策真好。”</p><p class="ql-block">我没拆穿。因为我知道，他要的不是便宜，而是那份被时代温柔以待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回到家，老爸把那几张纸巾一张张摆出来，对老妈炫耀：“这纸厚实，比咱家的好。”</p><p class="ql-block">老妈瞪他一眼：“老小孩，就知道占便宜。”可她眼角的笑，却比炉火还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夜深，我端来洗脚水。雾气在昏黄的灯下升腾，老爸泡着脚，忽然抬头问：“明天还去‘第一生产队’吗？我想再看看那张照片。”</p><p class="ql-block">我点头。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他们要找的，不只是汤包的味道，而是在那个名字里，藏着的自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窗外雪落无声，院里的树枝披上银装。屋里很暖，两个九十多岁的“老小孩”，正把旧日的时光，一片片搬回我的生活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