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明处》小说连载（二十五、雪压寒枝恨未平）

作者: 秦旭辉

第二十五章雪压寒枝恨未平 　　2013年的春风吹遍省域，李敬之晋升调任省科技厅厅长的消息，像一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泛起的涟漪却未波及陈卫国的申诉之路。张、王二人的落网，曾让他在漫长的等待中瞥见一丝微光，可这微光转瞬即逝，并未给翻案带来实质性的希望。申诉的路依旧漫长如夜，但陈卫国眼底的执拗，从未因岁月磋磨而黯淡半分。 2014年11月，陈卫国向市中级人民法院递交的申诉被正式受理，这份迟来的受理通知，意外引起了乔院长的关注。深秋的午后，市中院三楼的会议室里，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乔院长端坐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微蹙，目光扫过在座三人——南区法院院长黄院长、原主办法官韩红，以及承办申诉案件的法官刘齐。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落，在玻璃上划过细碎的声响，更添了几分压抑。 “刘齐，你先说说阅卷后的看法。”乔院长的声音打破沉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厚厚的卷宗推到桌中央，语气沉稳却难掩凝重：“乔院长、黄院长，韩法官，我仔细核对了陈卫国的申诉状和全部案卷，发现两个核心问题无法回避。第一，1.21案的管辖权存在明显错误。案发地、终结地都在市区轮胎厂、垃圾场和公墓，且袁涛案发时已向市扫黑大队报案，按规定本该由市扫黑大队或市区公安机关受理。即便按犯罪嫌疑人居住地管辖，张浩常居市区，而非户口所在地新兴镇，判决书以户口所在地认定新兴派出所有管辖权，完全违背了《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 他顿了顿，翻到卷宗某一页，声音陡然提高：“第二，2.7案认定陈卫国为主办人，纯属证据不足。所谓的证人证言，既没有立案决定书、受案表等书证佐证，袁涛、袁三、袁四等人的证言，在法检时间、地点上与报告书严重不符，县检察院补充侦查时已经将这些证言排除，可判决书依然采信了这些假证言。更关键的是，当庭出庭的证人易鹏，明明证实了袁家人证言不实，这份关键证言却被判决书隐匿，只字未提！” 刘齐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寂静的会议室里。韩红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脸色发白，不等他人开口便急声道：“这些问题我当初确实提过异议，但黄院长您当时明确转达了李敬之书记的意见，说陈卫国案是当年打黑树立的反面典型，必须严惩，不准我提出不同意见。” “够了。”黄院长突然打断韩红的话，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摩挲着茶杯沿，语气带着几分不耐，“陈卫国这人太倔强，我们之前多次找他做工作，劝他息访息诉，给他台阶下他偏不领情。依我看，不如就拖着，拖个一年半载，他耗不起，自然就放弃了。” 这话一出，刘齐眉头紧锁，刚想反驳，却见乔院长抬手制止了他。乔院长沉默良久，指尖的敲击声停了，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何尝不知道案件存在瑕疵，可李敬之书记的压力，自己当初转达的指示，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牢牢困住。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得像是做了艰难的抉择：“案情细节我已经清楚了，但事已至此，驳回申诉吧。” 刘齐愣住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明白，自己只是个承办法官，根本扛不住乔院长的压力，只剩下一声无声的叹息。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死寂，窗外的秋风更紧了，卷着落叶撞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不公的会诊发出抗议。 一年后，冬雪纷飞的时节，陈卫国收到了市中院的驳回通知书。薄薄的一张纸，却重如千斤，他反复摩挲着纸面，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他的心里——通知书对他申诉中提出的管辖权错误、证据造假、隐匿关键证言等核心问题，依旧避而不谈，只以“事实清楚，证据充分”草草带过。 他攥着通知书，冒着风雪来到市中院，找到了承办此案的刘齐。办公室里暖气不足，刘齐给陈卫国倒了杯热水，看着他鬓角新增的白发，眼神里满是同情，却又带着难以言说的无奈。 “陈教导员，”刘齐的声音有些沙哑，避开了陈卫国的目光，“通知书你也看到了，这是院里的决定，我……” “我知道这不怪你。”陈卫国打断他，声音平静得超出预期，只是握着水杯的手指关节泛了白，“我就想问问，易鹏的证言，你们到底看没看？管辖权的问题，真的就这么算了？” 刘齐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眶微微发热，他凑近陈卫国，压低声音：“陈教导员，你的申诉理由句句在理，案件的问题我们都清楚。可有些压力，不是我一个小法官能扛得住的。乔院长那边的指示，我们实在没办法。”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愧疚，“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陈卫国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沉默了许久。他想起庭审上易鹏坚定的证词，想起方律师掷地有声的辩护，想起妻子默默支持的眼神，心里的那团火，并未被这驳回通知书浇灭。他转过头，看向刘齐，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不屈的坚定：“刘法官，我明白你的难处。但我陈卫国没做过的事，绝不会认。这条路再难，我也会走下去，哪怕走到头发全白，走到生命尽头，我也要讨回一个公道。” 刘齐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懂。陈教导员，多保重。如果……如果以后有任何新的线索，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陈卫国站起身，将驳回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仿佛那不是一份驳回决定，而是一份沉甸甸的信念。推开门，风雪扑面而来，他裹紧了衣服，毅然决然地走进了茫茫风雪中。前路漫漫，迷雾重重，但他的脚步，从未有过半分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