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昵称:夏霜</p><p class="ql-block">文:夏霜</p><p class="ql-block">美篇号:283413658</p><p class="ql-block">图片:自拍</p><p class="ql-block"> 个别源于网络 致谢</p> <p class="ql-block">午夜,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深褐色的铁门,发出呜咽般的吱呀声。那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浓稠如墨的寂静里一下下拉扯,把夜的安宁割得支离破碎。三楼的陈叔,总裹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口磨出毛边,领口泛着旧黄,像他身上褪不去的时光印记。他的脊背始终佝偻着,像个被生活压弯的问号,一寸寸探向岁月深处。走路时,地上的影子也跟着瑟缩,贴在墙根下,仿佛总想悄悄钻进砖缝里藏起来。目光常年垂在脚尖前的半尺地,遇见邻居点头示意,脖颈转动时总带着滞涩,像生了锈的合页,连一句“早啊”都卡在喉咙里,要费好大劲才能挤出半截。</p> <p class="ql-block">“离他远点,”母亲晾晒衣服时,总把竹竿往自家窗台缩两寸,晾衣绳绷紧的弧度里都透着提防,“听说在厂里出过大事,脑子受了刺激。”不知从何时起,整栋楼的人都心照不宣地绕着他走。声控灯若是彻夜亮着,次日公告栏准会多出他歪歪扭扭的质问,墨迹浓淡不均,像他拧巴的眉头;谁家小孩在楼梯间追逐嬉闹,铁门上不出半小时就会贴上“禁止喧哗”的字条,被雨水泡得发皱的纸页,活像他平日里阴沉沉的脸,让人没来由地生出几分疏远。</p> <p class="ql-block">暴雨倾盆的傍晚,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雨棚上,噼里啪啦响得像要把屋顶掀翻。风裹着寒意往骨头里钻,我攥着湿透的书包,裤脚全浸在积水里,凉鞋里灌满了泥水,冰凉的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缠得人心里发慌。正蹲在门口犯愁时,陈叔踩着积水回来了,胶鞋碾过水洼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手里的工具箱随着步伐哐当乱响,像在跟这场雨较劲。他工装裤的裤管卷到膝盖,露出的义肢泛着冷硬的金属光,在昏暗的楼道灯下格外扎眼。他瞥见我这副狼狈模样,没多问什么,只从褪色的裤兜里摸出个掉漆的老年机,声音闷闷的:“给你妈打电话?”</p> <p class="ql-block">听说母亲出差了,他“哦”了一声,猛地转身钻进铁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被雨声吞了大半。不过五分钟,他又出现在门口,掌心摊着把旧钥匙,铜绿爬满了钥匙柄,边缘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像一道道被岁月磨旧的伤疤。“十年前帮物业修门时配的,”他说话时眼睛盯着楼梯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了滚,“死马当活马医吧。”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我屏住了呼吸,直到“咔嗒”一声清脆的转动传来,才惊得抬头。正好撞见他急忙别开的脸,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往下淌,滴进衣领里,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重重砸在我心上。</p> <p class="ql-block">后来从物业张大爷那儿,我才拼出了他藏起来的过往。二十年前那场车间事故,陈叔为了推开操作失误的工友,自己被卷进了机器,右腿没能保住。妻子带着年幼的孩子走了,没留下一句道别。从那以后,他把满墙的奖状和泛黄的全家福锁进了铁皮箱,锁得严严实实,却把扳手、螺丝刀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擦得锃亮。那些被我们抱怨的“多管闲事”,原是他藏不住的温柔:松动的楼梯扶手,前一晚还晃悠悠的,第二天准被他悄悄钉牢;流浪猫窝在楼下的纸箱里,无论雨多大,总能保持干爽;疫情最严重的时候,电梯按钮上那层塑料膜,每天清晨五点天还没亮,就会被他换得干干净净,谁也没撞见他做这些,只知道那膜永远清清爽爽的。</p> <p class="ql-block">春分那天清晨,阳光像融化的金子,轻轻泼在花坛上。楼前的玉兰树抽出新绿,衬得他蹲在月季丛前的身影格外柔和。他手里的剪刀沾着露水,咔嚓咔嚓修剪着枯枝,晨光漫过他银白的鬓角,给那圈白发镀上了层金边,动作熟练得不像个独居老人。“这花啊,得趁着露水没干剪,”他忽然开口,声音像蒙了层薄尘的琴弦,带着点沙哑的颤音,“要不是你那天急着找钥匙,我都快忘了自己还会摆弄这些。”风轻轻吹过,新抽的嫩芽在枝头晃了晃,我瞥见他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生锈的扳手,金属表面的锈迹和他指节上的老茧一样,都是岁月刻下的印记。</p> <p class="ql-block">原来有些善意,就像这锈迹,早已经长进了骨头里,成了生命的一部分。它被误解的尘埃盖了一层又一层,却始终在等一把钥匙——或许是一场意外的相遇,或许是一句迟来的问候,只要轻轻一转,就能叩开那扇尘封的门,让藏了许久的温暖,像春分的阳光一样,浩浩荡荡地涌进来。而那扇曾呜咽作响的铁门,此刻在晨光里静静立着,仿佛也卸下了终年的寒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