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房

宁静之

<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2px;">我的书房</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5px;"> 巽之先生</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推开书房的门,便踏进了我一个人的宇宙。二十五平方米的空间里,藏书如沉默的山脉,沿着东、南两面墙绵延起伏。这一万余册书,每一本都是一个时间的刻度: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自购的,记录着一个知道分子半生的思想轨迹;电大十二年任教积存的教材,凝结着无数课堂的晨香;友人相赠的册页,则承载着相遇相知的温度。而祖传书籍的缺席,像一道隐形的伤痕,无声诉说着土改、社教、文革以来一次次抄家的暴烈。这种“空无”,反而成了这间书房最沉重的存在——它提醒我们,精神的传承曾在历史的激流中如何被粗暴地打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正是在这样的残缺之上,我试图构建自己的精神秩序。书房西北角,阿弥陀佛、观音菩萨、文殊菩萨安驻于专用神龛,阿弥陀佛教我处世、观音菩萨佑我健康,文殊菩萨涌我文思——这是一个人面对世界、自我与创造的三重维度,每日与这些超越性的存在对话,何尝不是在与更深的自我相遇?当文思枯蝎,手指在北面墙根下放置的电子琴上按出一串串古怪乐音时,那不仅是情绪的宣泄,更像是对完美逻辑的叛逃,对规整思维的祛魅。在这里,宗教的静穆与艺术的非理性奇妙共存,共同抵抗着外部世界的喧器与内部思维的板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墙上的三幅书法,宛如三种人生境界的昭示。南墙上悬挂的“闲云野鹤“是马向东先生转赠的刘红选先生之墨宝,它不仅是友谊的象征,更是一种理想生活形态的招魂一一那种超然物外、身心俱适的状态,或许是每个在现实中跋涉的灵魂最深处的向往。而北面墙上本土书法家黑茶山人的“难得糊涂”与“宁静致远”,则构成了某种微妙的辩证:一是面对世事的适当疏离,一是追求理想的持久专注。将这三者并置,仿佛在说:真正的自由既需要出世的超脱,也需要入世的定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些看似矛盾的元素——历史的创伤与个人的修复、宗教的虔诚与艺术的狂放、超脱的向往与现实的执着一一在这方寸空间中达成了和解。书房从来不是逃避现实的象牙塔,而是通过有意识的建构,让各种张力获得安顿的精神场域。那些被抄走的祖传书籍,使我的藏书活动成为一种对抗遗忘的文化接力;那些教材与赠书,将个体的学习生涯与友谊网络编织进更广阔的人际脉络;而神圣空间的营造与艺术创作的即兴,则在规范与自由之间开辟了一片呼吸的天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天天与万余册藏书和三大菩萨并“闲云野鹤““难得糊涂”“宁静致远”及电子琴相对,我便成了“诸子百家”。但调侃的背后,却藏着深刻的真实:每个人不都是各种思想、情感、信念的矛盾复合体吗?在这间书房里,我既是与历史对话的“智者”,也是寻求超越的信徒:既是崇尚理性的教师,也是打破规则的乐者;既向往闲云野鹤的自在,又承担着现实的责任。这种多元身份的并存,这种矛盾中的统一,恰恰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窗外的光透过西面大开窗洒落,照亮书架上的万卷藏书,也照亮西北角的神祗。在这个被精心构筑的世界里,每一本书都是一个可能的出口,每一尊佛像都是一次向内的凝视,每一幅书法都是一面自我的镜鉴。书房之美,不在于其收藏之富或布置之精,而在于它如何让一个人在历史的断裂处重建连接,在现实的局限中开拓自由,在身份的多元里抵达真实--这或许就是我们在残缺世界中,所能拥有的最珍贵的圆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爱我复杂多元而又残破圆满的书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