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赋

浮生半日闲

余尝读放翁《钗头凤》词，潸然掩卷。甲辰秋杪，谒会稽沈氏故园。但见苔侵旧壁，柳老荒池，恍闻八百载前玉箫声咽，乃援笔述其梗概云。

夫沈园者，越中伤心之渊薮也。其地本无峻宇雕墙，而存断肠之迹；未尝金戈铁马，竟载永恨之章。当是时也，放翁杖藜重至，唐氏纨扇已寒。葫芦池畔，犹存并蒂之痕；残壁尘间，尚渍啼鹃之血。春波空绿，惊鸿不复照影；宫柳徒黄，倦客何堪系缆？

忆昔姑射仙人，初归陆氏。画眉窗下，共校琅嬛之书；赌茗花前，同赋芍药之什。讵料姑恶声急，仓皇分袂；竟使参商影隔，辗转随尘。及至禹迹寺南，沈氏园北，蓦然陌上，蓦尔灯昏。红酥手捧，难浇块垒；黄藤酒冷，翻溅离殇。此际题壁数行，早种他年肠断；当时回眸一顾，竟成永世魂销。

尔其别后，居士骑驴入剑门，佳人含恨归黄土。五十载宦游，总萦孤鹤之梦；三万里河岳，终带杜宇之痕。城上斜阳，七度画角哀沉；桥下春波，几度惊鸿影杳？直至耄年蹀躞，犹吊遗踪；残魄支离，尚吟幽梦。稽山骨朽，难埋未死心；镜水波寒，长照未枯泪。

今余凭吊故址，但见：宋池渐湎，尚涵亘古之愁；桂殿新葺，难覆当年之痛。客有问余：“此寻常亭榭耳，何令观者泫然？”对曰：“天地间至情，能贯金石而薄日月。钗头双凤，虽折其翼；池底痴魄，永缔同心。此园之重，岂在土木哉？”

太息云：情天难补，恨海易填。世间岂独沈园水？尽是惊鸿照影来！

（文末缀七绝一首）

残壁尘封字未凋，葫芦池柳各萧萧。

人间多少未死恨，却道秋风是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