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农情

双孖井

我的三农情

雪容

这情分，大约是从泥土里与生俱来的。

前些日子，朋友圈里见着石湾至大田公路通车的消息。图片里，新铺的柏油路乌黑锃亮，像一条舒展的墨色绸带，飘向天际线处那片漫野的金黄。心里那点沉寂多年的什么，忽然就被撩动了。这新路，恰是通往合浦的。

记忆里的合浦乡下，路是另一番光景。从前在职时下乡，吉普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扬起的尘土能把天色染浑。身子骨在车厢里左摇右晃，待到了地头，仿佛每处关节都松了榫。后来，便去得稀了。如今这消息，倒像一把钥匙，开启了心底一扇久闭的门。

再去时，便觉着是去赴一个迟到的约。车驶下高速，汇入新路，平稳得教人恍然。窗外，秋日的原野正举办它最盛大的典仪。先去党江的“稻蛋基地”，那名字起得实在，金黄的稻浪里，想是蕴着无数浑圆洁白的惊喜。又过石湾的蔬菜基地，那沉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碧色，与稻田的辉煌交织着，是大地最富足、也最安详的色谱。

然而最摄人心魄的，终究是那稻子。它们沉默地站立着，每一株都像一个谦卑的智者，因思想的丰实而低垂了头。沉甸甸的稻穗，把稻秆压出一道优美的弧，在风里微微颔首，仿佛向着滋养它的土地，行着最古老的谢礼。风过时，不再是古辞里“秋风起兮白云飞”的萧瑟，而是满载着一种暖洋洋的、谷物特有的甜香，丝丝缕缕，钻进车窗，直沁到肺腑里去。这秋天的金黄，原是农人用一季的汗与光阴，在大地上写下的最厚重、最诚实的诗行。

正沉醉着，视野里忽地跃入一道横跨田畴的灰色长虹。那是垌心渡槽。它静静地悬在那里，以一种极富几何美的、理性的姿态，劈开了感性的、丰饶的原野，予这天地以一种人力与自然交融的、奇异的灵动。我走近了，站在它的槽墩下仰望。这座建于一九七六年的建筑，身上刻着那个质朴年代的印记。它的美，在于一种“个性化的”匠心。它不砌厚重的墙体，却用多波肋拱的结构，将力量与轻盈奇妙地统一。那一道道拱券，像沉思的眉额，将槽身的重负，优雅地传导至敦厚的槽墩。在当年材料有限的条件下，那位无名的设计者，是以怎样的智慧，破解了这力学的难题？他不仅节省了物料，更赋予了这座实用的水利工程以视觉的诗意。这真是一种可敬的“匠心独运”了。

远山悠悠，像一道淡青的帘栊，静默地挂在天边。山下的村庄，屋舍俨然，升起几缕若有若无的炊烟。渡槽两岸，是无垠的田畴。可以想见，初夏时分，禾苗青青，它如一架银桥，横跨于碧波之上；而今秋日，稻浪金黄，它又成了一道堤岸，守望着一片金色的海洋。更可贵的是，它并非一件仅供凭吊的遗迹。同行的友人告诉我，这渡槽至今仍忠实地履行着它的天职，将洪潮江的水，源源不断地输来，浇灌着垌心村以及下游的万亩良田。它是历史的见证，更是当下生命脉搏的一部分。

正神游天外，却被一阵孩童的嬉笑拉回。不远处，几位家长正带着孩子，在渡槽下支起画架。他们要画的，便是眼前这“秋”了。那小小的、专注的身影，与这宏伟的渡槽、无边的稻海构成一幅动人的画面。这光景，忽然让我生出无限的遐想。在这现代农业勃兴，特色种养日益多样的今天，这座老渡槽，或许正迎来它的新生。当农业遇上旅游，当生产与观光结合，这座承载了一代人集体记忆的建筑，或许真能焕发出它生命的第二个春天。它不再仅仅是一座渡槽，它将化为风景本身，成为故事，成为连接城市与乡村、过往与未来的一座温情的桥。

归途上，新路依旧平顺。我看着窗外那缓缓后退的金色海洋，与远方那静默的灰色长虹，心里被一种踏实的丰盈填得满满的。这丰盈，是稻穗的饱满，是道路的畅通，是古老技艺在现代的延续，也是一座老渡槽在新时代里，那沉稳而充满希望的呼吸。

备注∶素材源于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