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油关怀古

蚨云子

由秦至蜀，远远的，群山如怒，涪江如练。江油关便扼在这龙蟠虎踞之处——左倚摩天岭千仞绝壁，右临涪江万顷波涛，真乃“一夫荷戟，万夫趑趄”的雄关险隘。

立关眺望，涪江水色苍茫如铁。时值深秋，江水挟着巴山夜雨的清寒，翻滚着青灰色的涡流，撞击在礁石上迸出千堆雪浪。这江水见证过魏灭巴蜀的艨艟，流淌过汉武开边的笳鼓，而今又在斜阳里呜咽，仿佛为即将倾颓的社稷低泣。

关楼依江势而筑，雉堞如巨兽獠牙咬住天穹。青石城砖被千年风雨蚀出蜂窝般的孔洞，每处凹陷都似凝固的叹息。箭楼高耸，檐角铁马在风中发出金石之音，恍若当年守卒甲胄铿锵。最震撼是那道双人合抱的城门，铁皮包裹的柏木上，铜钉如星罗列，门楣“江油关”三字笔力千钧，墨痕深处却爬满苍苔——恰似这江山，金戈铁马的底色上，终究蔓延着萎靡的衰草。

抚摸着冰凉的垛口，忽觉历史在此裂开深壑。当年魏将邓艾裹毡坠崖，奇袭阴平，正是马邈在此关献城纳降。想象那个霜重鼓寒的清晨，这位守将如何开启这千斤闸门，将蜀北咽喉拱手相让。而他的妻子李氏，就在这箭楼之下咬破纤指，以鲜血在素绢上写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血珠滴落处，该是第三级石阶的裂缝——如今青苔覆盖，唯见一簇猩红杜鹃在石缝间倔强绽放。

登临绝顶，但见涪江绕关三匝，如一条被斩断的玉带飘向东南。当年诸葛武侯在《出师表》中痛陈“亲小人，远贤臣”的忧虑，竟在此处一语成谶。马邈的不作为，岂止是丢失一座关隘？他亲手扯断了蜀汉最后一道防线，让成都平原门户洞开，致使“乐不思蜀”的戏谑成为历史最辛辣的嘲讽。

残阳浸透西山的时刻，江风突然猛烈。箭楼檐角七十二只铁马齐鸣，恍惚间化作李氏投缳时撕裂天际的长啸。这啸声撞在摩天岭峭壁上，反弹成涪江不息的涛声——原来山河从不沉默，它永远在诉说：兴亡岂是天意？从来都在人心取舍间。

离去时回望，雄关在暮色中凝成铁青色的剪影。那簇石缝杜鹃在晚风里摇曳，像不熄的火焰，又像未干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