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

一生平安

文图/薛培源

今日是老妈离世二七，案前静坐，想为她写几句念想，却千言万语堵在心头，终是一字难落。翻到今年母亲节时写下的旧文，字里行间皆是彼时的牵挂与暖意。便以此为笺，遥寄今日的思念，权当对老妈的又一次诉说。

 父亲去世后，我便搬过来日夜陪伴在老妈身边。八年了，朝夕相伴拼凑成我此生最珍贵的幸福画卷。

清晨，我还在梦乡，便被老妈轻叩房门的声响唤醒。

“早上吃不吃饭？”

我瞥了一眼时钟，带着几分嗔怪道：

“才五点，做什么饭呀，糊涂啦。”她耳背，竟将“糊涂啦”听成“不吃啦”，喃喃念叨着：

“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转身便蹒跚着走向厨房，背影里满是对我的惦念。我也很自责怎么能这样和老妈说话昵。没过多久，二姐的电话打来，语气里满是焦急：

“监控里看见妈把米汤熬糊了！”

我急忙起身，打开门，一股焦糊味已弥漫全屋。我快步关掉电磁炉，仔细清洗着粘锅的焦痕，正准备重新熬煮米汤时，二姐提着热乎的油条豆浆进门，嘴上虽在埋怨，眼里却透着心疼和对母亲的担扰。

老妈没理会二姐的念叨，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急切地问：

“我桌上那4块钱不见了，你看见没？”二姐无奈劝说老妈以后要把自已的钱财看紧，别胡乱猜疑，老妈又小声嘀咕：

“定是你大姐拿走了。”

二姐瞬间动了气，声音也高了几分，埋怨老妈怎么能这么说！大姐每月不知道给老妈倒贴多少钱，怎么会稀罕这4块钱？

老妈的工资卡由大姐保管，大姐从不动用老妈一分钱的工资，都如数上缴，老妈还经常倒打一耙！

老妈却不依不饶，固执地重复着她的4块钱不翼而飞，又转身回房间翻找了。可就是这样一位“糊涂”的老人，拿起电话拨通大姐号码时，从没有差错过一个数字。我和大姐的号码，早已刻进她心底，从未因岁月的流失而模糊。

“把我的工资给我送回来。”电话里，老妈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然后把电话一摔。这是她三天两头就会对大姐说的话。电话那头，大姐依旧温声细语，答应十点准时送来，面对老妈的“蛮不讲理”，大姐如秀才遇到兵，只以笑语回应，总是把委屈悄悄藏在心底。

上午九点，弟媳准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电磁治疗仪。近期老妈腿疼，弟媳每天都会来为她做治疗，弟媳性格温柔，总是柔声细语耐心地询问老妈的感受。十点刚到，大姐便领着保险公司的领导进门，手中捧着一束娇艳的鲜花，还带来一件崭新的大红唐装。

“妈，今天是母亲节，公司领导来看您，咱们换上新衣服合个影。”大姐说着，小心翼翼地为母亲换上唐装。那一刻，老妈脸上的执拗与委屈瞬间消散，笑容可掬地坐到沙发正中央，腰杆挺得笔直，对着镜头露出了孩童般纯粹的笑容。面对外人，她总会自豪地挺起胸膛抢先自我介绍：

“我87岁了，眼不花，耳稍有点笨，每天还能做针线活呢！”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从未因年迈而褪色。

客人走后，老妈心中的“执念”又冒了出来，拉着大姐的手追问工资的事。大姐没有争辩，只是轻轻拍了拍老妈的手背，打开手机视频轻声说，前几天已经把工资亲手交给她了，看看这段视频就能回想起来了。老妈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从表情看应该是承认有这么回事，可嘴上却不肯服软，说年纪大了，记不清了。我在一旁见状，连忙轻声解释，工资是每月发一次，不是每天发一次，别总给大姐打电话，老妈立刻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不服气：

“政府又不傻！你爸当年就是每月领一次工资，我连这个都不知道？”那较真的模样，像极了被质疑智商的孩子，既可爱又让人心疼。

大姐早已习惯了母亲的“小脾气”，她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卧室，仔细核对母亲早上的服药数量，没等大姐追问，老妈就抢先回答了：

“大瓶喝了两颗，小瓶喝了一颗。”

老妈就像小学生汇报作业般主动开口。可即便如此，大姐还是会重新数一遍药瓶里的剩余数量，这是她每天雷打不动的流程。随后，她又去检查冰箱里的食材、卫生间的安全，每一个细节里都藏着对老妈细致入微的牵挂。老妈虽嘴上嘟囔着“爱操闲心”，却也乖乖坐在一旁。可当大姐发现冰箱里少了十几颗鸡蛋，想打开母亲的衣柜查找时，却被老妈用拐杖牢牢挡住，说这是她的隐私，不许任何人随便翻动。就连弟媳想帮她用洗衣机洗衣服，她也坚决不肯，念叨着太浪费水，说自己一盆水能洗好几件衣服，老一辈的节俭，哪怕到了年迈糊涂时，也深深印在骨子里。

中午我要去参加一个婚宴，刚走出大门，就听到阳台上传来母亲拍打玻璃的声响，带着几分急切与担忧：

“少喝酒，别开车！”

声音穿透空气，牢牢刻在我心里。这些年，我早已养成一个习惯，无论何时回家都要把车停在老妈屋子阳台正下方。这样老妈站在阳台上随时能看到我的车，见车如见人，便不会再一遍遍给我打电话追问行踪，她安心，我也能踏实办自已的事了。

傍晚回家时，我特意绕路买了五个热乎的通化饼子。这是我坚持了多年的习惯了，既是对老妈的牵挂，也深藏着对父亲的思念。当年父亲每逢星期天从县城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刚买的饼子交给奶奶，奶奶舍不得吃，用手帕裹好藏在炕柜里，这一个饼子奶奶能吃十天半月。我想吃了，奶奶就偷偷掐一小块，让我坐好，张开小嘴巴，先问我和她亲不亲，等得到特别满意的回答后，就扔在我的嘴里，然后笑的前仰后合。

下午我进门后，我故意拿着饼子“质问”老妈，听大姐二姐说，弟媳也可以作证，中午我喝多了回家，她把我的枕头扔到楼道了，还说不让我在二楼住了，老妈先是一愣，随即拿起拐杖轻轻敲了敲地板，怒气冲冲地骂大姐“挑拨离间”，然后拉着我的手，语气瞬间软了下来：

“你的枕头太脏了，我放楼道是提醒你拿去洗干净，哪能不让你住呀。”

我看着她狡黠又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我就说嘛，娃和妈这么亲，妈能不要娃了？”

我又凑到她身边追问：

“你总和我心亲哩吧？”

老妈略一思索，然后用拐杖指了指我手里的饼子，反过来质问我：

“我要是说不亲，你就不让我吃饼子了？还威胁我？先拿去把你爸献一献，记得烧两根香。”

我笑着应下，唯命是从，心里满是化不开的暖意。

老妈如今出门时，总会把手机挂在胸前，这是大姐规定的，她向来乖乖听话。大姐还特意为她定了下午五点的闹钟，闹钟一响，老妈就像听到放学铃声的小学生，立刻拄着拐杖高高兴兴地下楼，和老伙伴们坐在门口闲聊。大姐规定最多聊一个小时，晒晒太阳，偶尔老妈聊得尽兴忘了时间，听到大姐的电话，便会立刻忘了腿疼，像犯了错的孩子，噔噔噔地拄着拐杖跑上楼，那匆忙又可爱的模样，总能让我们忍俊不禁。

晚上我和同学聚会，大姐的电话却一遍遍打来，语气里满是催促让我快回家，她从监控里看见老妈坐在客厅不肯睡觉，眼睛一直盯着阳台，肯定是在等我，我早已习以为常这种督崔了，嘴里答应马上回，却时常回的很晚，

老妈如今学会了用“小脾气”威胁人了，不睡觉、闹着一个人要回平原老家、扔我铺盖……可每一次“威胁”，背后都藏着她对我放不下的牵挂。后来我才知道，晚上我喝酒断片了，她还特意打电话告诉给我，担心我只喝酒不吃饭，悄悄在我床头柜上放了20元钱，让我饿了买点东西垫垫肚子。弟弟也跟我说，老妈最近总偷偷给他塞零钱，还反复叮嘱他别告诉两个姐姐，这份藏在“糊涂”里的偏爱，从未因岁月流逝而减少分毫。

老妈曾是一名教师，一生争强好胜，从不认输，也从未打骂过我们姐弟四人。可年近九旬了，她却渐渐变了性格，学会了骂人、哭鼻子，甚至会像孩子一样跟我们撒娇。这份“蜕变”，是岁月赋予她的特权，更是她对子女最信任、最依赖的模样。

深夜，我晕晕乎乎地回到家，却发现忘了带大门钥匙。因电话放在客厅里，老妈听不见，我又不愿意打她的手机，不愿打扰她的睡眠。老妈最怕响动了，如被打扰了，几人小时都很难再入睡。我便坐在大门口抽了一会烟，胡乱给朋友打了一会电话，最后打算去车里睡到凌晨，等老妈醒来再回家睡觉。

不知不觉中，迷迷糊糊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叫我，透过车窗望去，老妈正站在阳台上，借着微弱的灯光用力拍打玻璃，急切地喊着：

“快回家睡觉！外面凉！”

那一刻，我心一热，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一个六十岁的我，依旧能被一个87岁的“糊涂”老妈当成手心里的宝；疲惫归家时，依旧能听到她温暖的呼唤；推开家门时，依旧能大声叫一声“妈”。这份福气，是老天赐予我的最珍贵的礼物，也是我后半生最大的幸福。这个母亲节，能守在母亲身边，看着她“糊涂”又可爱的模样，守护着她的安宁，便是我此生最美的时光。愿时光慢些走，让我能多陪着老妈走过岁岁年年，祝我最亲爱的老妈：

母亲节快乐，

福寿又安康！

2025.11.17晚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