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强,老孙太自私了,抛下我不管了!”本是一个寻常的问候,却惊悉寿阳民俗画家孙钟秀先生已于2025年9月30日不幸去世,享年87岁。朱先生本来是不准备说的,却让我找见了她话语中的漏洞,猝不及防地揭开了她正被伤痛击晕了的心房。 <p class="ql-block">我是2019年11月24日,跟随白老师认识孙钟秀和朱秀兰二位先生的。“尚未离开,我们就成了朋友”(见本人拙作《系在神鹿颈项间的那条红丝带》,2022.6.20)。当然,首先,是因为我最为崇拜的、寿阳文化的活字典白长生老师的推崇,让我对二位先生卓越的艺术成就早已心生敬仰,提前有了强烈的结交欲望;其次,是因为我们首次见面时,朱先生春风拂面般的热情和孙先生不着一字的和蔼温暖了我;然后,就是“你满眼都是我,我满眼都是你”超过一个甲子之后依然如初恋般的爱情震撼了我。</p> 孙先生,毕业于榆次一中,毕业后就职于山西省建设厅科研所。1962年,孙先生娶了貌美如花的朱先生,本应在灯光璀璨的都市享受花前月下甜美的爱情,谁知孙先生却置大爱于小爱之上,积极响应“国家机关干部支援农业生产第一线”的号召,放弃了即便放在当下都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单位,满怀热情回到家乡,心甘情愿地做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现在的人或许根本理解不了,那不是无知,更不是疯狂,是大爱,是无可抑制的热情。 孙先生自幼爱好“根雕”“泥塑脸谱”“葫芦画”等艺术创作,潜心于漫画、民俗画的创作研究,曾在山西画院研修。天赋和热爱不可淹没。即便到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专注于研究、创新的孙先生,也能以天地为画板、以山川为根料,把智慧和爱无私地奉献给农村和农民,创造性地用知识回报生他养他的土地。为了引导农民认识益害虫、保护农作物、增长粮食产量,他就在劳动之余,制作昆虫标本;为了活跃农村文化生活和宣传党的方针政策,他就从赖以养家糊口的工分中抠出三分钱来,自制幻灯机,赴全县各村放映。那个时候的三分钱,你知道是什么概念么?我不想说,但我知道,尽管他们结婚的时候,距我出生还有4年,那是一个时代的品质,一个时代的精神。 有一种大爱叫无怨无悔,有一种至爱叫夫唱妇随。我有理由相信,以朱先生的才华、朱先生的悟性、朱先生的秀外慧中,如果留在自己的岗位上,一生成就至少不亚于孙钟秀先生!但就是这样一个霸气外露、要强不已的朱先生,为了成就那个年代青年人的共同梦想,为了她的所爱,孙钟秀先生,果断辞去人人羡慕的教师工作,毅然决然地与丈夫一道,投身到火热的农业生产劳动中。这是怎样的大爱!怎样的爱情啊!一个优秀的青年教师,一个优秀的青年女教师,就这样,毅然决然地放下教鞭、收起了粉笔,戴起了袖套,扛起了锄头,一夜之间成为了地地道道的农民,一分钱要掰成三瓣花的、围着锅台转的农村妇女。 爱是永恒。不因为环境的恶劣而消减,不因为时光的流逝而磨灭。他们把一个甲子全部的爱给了农村。直到花甲之年,孙先生才真正将他的全部精力放在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热爱上。而浑身长满艺术细胞的朱先生也迎难而上,把一个甲子对艺术的全部理解和领悟,滋养成一片又一片丰满的绿叶,包裹在孙先生的热爱上。与孙先生一道,把一个甲子以后的爱,也义无反顾地奉献给了农村。没有任何一个词语,比行动更能诠释他们的伉俪情深!也没有任何一个词语,可以形容他们对农村爱得如此深沉! 你绘画来我配诗。浪漫如斯,佳作频出;大爱如斯,感天动地。他们共同创作的《尖山造纸业,辉煌三百年》《新二十四孝》《祁隽藻的传说》《老寿星的故事》《朱元璋与马娘娘》《方山故事》《寿阳茶食》等40多件300幅民俗画作品,相继被《山西日报》、《山西青年报》、《晋中日报》、《寿阳家》、《文化寿阳》等刊物优先发表;120余件根雕工艺作品和泥塑脸谱、葫芦画等作品被多次集中展出;共同创作的《寿阳尖山民俗画》被寿阳县人民政府确定为2014年“寿阳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他们本人也分别获得了市县两级人民政府颁发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证书;基于他们对推动当地民间文化的研究和传承保护工作做出的卓越贡献,政府相关部门还专门为他们在村委会辟出专室,开办了自己的民俗画展馆。 孙先生把对家乡的爱演绎成一幅又一幅精彩、生动的民俗画;而朱先生把对孙先生的爱,凝练成一首又一首古朴、别致的诗文,镶嵌在丈夫的每一幅精彩、生动的民俗画作品上。然后一起回报给农村,可爱的家乡!这是怎样的至爱情深?怎样的至爱情深啊!他们本不是农民,但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从来不是专业的艺术家,但他们的艺术成就,也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著作等身的艺术家!因为,爱才是最优秀的画作、最动人的诗篇。当然,他们收获的不只是农民朋友们的热爱,后生晚辈们的敬仰,还有省、市、县领导的赞叹和表扬。 而我,一个所谓的文化人,一个叶公好龙的存在。能够在第一次见面后就被视为望年之交,灵魂之友,该是何等的荣幸!我不懂,但我欣赏!我不专业,但我热爱。我喜欢上了一个被二位先生放弃的根雕,一生中从不为我自己求人的人,表达了我的愿望。孙先生很为难,但他不会表达。朱先生作为孙先生天然的代言人及时补位,满脸歉意地说:“永强,不是不给你,老孙的意思是不能把废弃的作品赠予至友!”我说,喜欢才是珍品,我要了,必须要。“可老孙年龄大了,雕不了了,不然我们一定专门为你雕一个最好的作品。如果你非要要,等老孙修补修补可好?”听到我说“好”,两位先生如释重负,高兴得像两个孩子。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位先生为我打扮好的神鹿</h3> 此后,我们见面并不是很多。但孙先生还是不顾年迈,为我修复了神鹿;浪漫的朱先生还在神鹿的颈项上系上了一条鲜艳的红丝带。我知道孙先生不善于表达,但他仍然通过做过大手术的朱先生,不时地把对我的关心,通过“微信”传达给我:永强,天冷了,该添衣服了!永强,别总熬夜,对身体不好。诸如此类,温暖如斯,宛若至亲长者! 本是一个寻常的问候,别误会,不是我,被动型的我从来不会主动表达。照例是朱先生的一个寻常的问候,我表达了中秋去看二老的愿望,却惊悉孙先生乍然离世。我第一时间想起了二位先生送我出门的身影,想起了热情好客的朱先生,想起了像肉尾巴似的亦步亦趋跟在朱先生背后欲言又止的孙先生……眼泪潸然而下……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位先生送给的神鹿依然守护着我</h3> 我是个渴望浪漫的俗人,本文一开始时所说的“首先”“其次”“然后”,从叙事上来说,不容否定。但从情感上来说,需要颠倒。或者说,在他们的艺术成就、和蔼可亲、忠贞爱情之间,最感动我的是他们始终不渝的爱情。记的第一次见他们回来,我就写了一首小诗: 再过三十年/愿能如两位老师一样<br>在这艾草飘香的地方/你写诗/我作画<br>小屋里洒满暖暖的阳光<br> 到那个时候啊/也如两位老师一样<br>我望着你/你望着我<br>我们都穿上大红衣裳<br> <p class="ql-block">孙先生出殡那天,我去了,只为祭拜一下孙先生。更重要的是看望一下失去至爱的朱先生。那个要强的女人,即便顿失至爱,依然假装坚强,热情接待了我。当我向她告别的时候,她躺在床上。依然起身表示了各种感谢。我知道,一会儿,她就要彻底失去她一生至爱的孙先生了,可她还是笑着说:“永强,说话算话,一定要抽时间来看我啊!”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离开的尖山村,但我知道,那个朱先生总怕丢掉的听话的小学生,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