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上花”的苦味时光

无为

<p class="ql-block">美篇号:20107781</p><p class="ql-block">昵 称:无为</p><p class="ql-block">文 字:无为</p><p class="ql-block">图 片:无为</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题注:叶上花学名青荚叶,高1—2米的落叶灌木,通常附生于 1700—3300米的潮湿杂木林中。单叶常4—5枚密集,近于轮生,披针形至长圆状披针形,长4—10厘米,宽1.5—2.5厘米,上面绿色,下面色较淡有细小绒毛。四川山区,叶上花曾是充饥的野菜,每年四月中下旬,是采摘最佳时节,往后叶片长老,苦味更重。其性寒,脾胃虚寒者多食易不适。</span></p> <p class="ql-block">  周六的阳光刚透进窗户,妻子就拎着菜撞开了门,喘着粗气,带着藏不住的兴奋:“今天菜市场挤疯了!全是卖野菜的,一摆出来就被抢,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两把叶上花!”</p><p class="ql-block"> 她把菜往案板上一搁,绿茵茵的叶片,边缘泛着新生的嫩红。我母亲正煮面,闻言动作顿了顿,眼角的皱纹蹙了起来,转头瞥了眼那叶上花,没接话。</p><p class="ql-block"> 妻子还在说:“看这叶子多嫩,卖菜的大妈说是一早从山上摘下来的,最适合清炒,城里人都抢着买呢。”她不断拨弄菜叶,母亲却忽然把手中的筷子在锅边一敲,声音很冷:“叶上花有什么好吃的,苦得很。”</p><p class="ql-block"> 我愣住了。往常媳妇买菜回来,她总会快步上前接菜,边翻看边念叨几句 “这菜新鲜”“刚好做你爱吃的”,今天却透着股反常的味。妻子的兴奋劲儿没了,疑惑地看了看我。</p><p class="ql-block"> “妈,你不舒服?” 我急忙递上去一杯温水。</p><p class="ql-block"> 母亲喝了一口,沉默了许久,双手紧握水杯,缓缓开口:“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看见这叶上花,想起了以前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  母亲的娘家在峡谷高半山,兄妹六个,父母靠着几亩山地拉扯孩子,粮食从来不够吃,一年中有好几个月都靠野菜来养命。“从春末到秋天,我们姊妹几个不是采野菜就是摘菌子。”母亲说:“山里的叶上花刚抽芽,就是最忙的时候。”那时候没有日历,全靠经验判断采摘时机,叶片刚展开、颜色鲜绿时最嫩,等叶片长老,苦味重不说,嚼着也粗糙,难以下咽。</p><p class="ql-block"> 山路崎岖,带着露水的草叶刮得腿生疼,弟弟妹妹走不动,母亲就背着最小的,手里还要帮着拎半背篼野菜。叶上花长在杂木林的半腰,稍不甚会被树枝杂刺划出道子。她总说,叶上花是“欺软怕硬”的主,长在潮湿的灌木林,摘时得钻进林中顺着枝条掐,不然扯断了枝丫,来年就长不出新叶。</p><p class="ql-block"> “摘回来的叶上花,洗洗就上锅。”母亲的声音慢了下来,像是回到了当年,“那时候哪有油?拌一把玉米面,撒点盐,上锅蒸熟了就吃。”玉米面少得可怜,蒸出来的叶上花还是透着一股子涩苦,咽下去的时候,喉咙都发紧。</p><p class="ql-block"> 要是摘得多,就把叶上花腌成酸菜。把洗好的叶上花在沸水里捞一捞,沥干水,放进木桶里压实,用冷开水勾兑老酵水淹满,封上口子,泡上十来天就能吃。腌出来的叶上花能存到冬天,吃的时候捞出来,炒、凉拌、打汤都可以。不过还是带有苦味,却能就着玉米糊糊多填几口肚子。“有的小孩吃了就吐,我小妹到饭点就哭。她咽不下去,我妈只能小口小口地喂她。”母亲的眼眶红了,叹了口气,“哎,那时哪又顾得上寒不寒、苦不苦,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p><p class="ql-block"> 闹饥荒那几年,山里的野菜成了宝贝。母亲说,不少山下的人往山上跑,跟着寨里人摘叶上花、采蕨苔。“大山不亏人,只要肯上山,总能摘到野菜,饿不死人。” 但叶上花吃多了,容易拉肚子,母亲的脾胃就是那时落下了毛病,吃辛辣或硬东西就疼。“那时候想,这辈子要是能顿顿都吃上玉米蒸蒸饭,就知足了。”</p> <p class="ql-block">  我生于七十年代,对母亲说的苦日子没太多印象。记忆里,那时虽然日子也不太好过,但玉米面、洋芋坨坨管够,不用野菜当主粮。土地承包到户后,家里的粮食多得吃不完,房背上码着玉米摞子,屋梁上挂着腊肉,日子渐渐有了起色。</p><p class="ql-block"> 我忽然想起读初三那年,跟着母亲回外婆家。与表哥到山林去玩,看见杂木林丛中有叶上花,便学着母亲的样子拨开灌木去摘,才掐下一小把嫩尖,指尖被细枝划了道浅浅的血痕。母亲寻来的时候,没责怪我,只是蹲下身帮我擦掉手上的泥,把叶上花揣进围裙兜说:“这东西性凉,少吃点尝个味就好。”那天晚饭,外婆用足了猪油,苦味还是很重,我嚼了两口就吐了。母亲的脸沉了下来,说“不爱吃就别夹,扔了可惜”。那时候不懂,只觉得母亲太节省,如今再想起,才懂那一口苦里,藏着她对饥荒的敬畏。</p><p class="ql-block"> 后来,山里人开始用玉米、洋芋换大米,顿顿都吃大米。逢年过节,取一块腊肉,摘些自家种的萝卜白菜,就是一顿丰盛的饭菜。九十年代初,山里还没有冰箱,鲜肉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寨子里的人保存瘦肉有法子,把肉塞进洗净的猪膀胱里,密封严实,待到过年时拿出来剁碎做饺子馅。“肉早就不新鲜了,颜色发暗,有点哈喇味,但那时候觉得香得很。”</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那时候没人会花钱买野菜,地里种的菜都吃不完,谁还会去遭那份罪上山摘那些苦菜。</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陪着妻子去菜市场。不到两百米的临时菜场挤得水泄不通,各类的蔬菜摆得满满当当。除了内地运来的大棚菜,更多的是山里的时令野菜,飘带葱、刺笼苞、枸地芽…… 最显眼的还是叶上花,一把把捆得整齐,翠绿欲滴,叶梗还带着新鲜的掐痕,标价牌上写着“10元一把”。</p><p class="ql-block"> “以前满山都是,不要钱,现在一小把就卖10块。” 旁边一位卖菜的大妈抱怨,“都是游客买贵的,我们自己想吃都觉得不划算。”</p><p class="ql-block"> 说话间,几位城里来的游客围了上来。为首的女士戴着遮阳帽,手里拿着手机,一边对着叶上花拍照一边说:“这就是叶上花?我们住的民宿老板说,四月中下旬最嫩,清炒、做汤都鲜。”</p><p class="ql-block"> 母亲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站在旁边听着,忽然插了一句:“这菜苦得很,以前是没吃的才吃它。”</p><p class="ql-block"> 那位女士转过头,笑着看向母亲:“阿姨,我们就是冲这苦味来的,这野菜有自然的味道,还健康。”她拿起一把叶上花,轻轻捏了捏叶片,“我们明天还要去山里摘呢,民宿老板说后山的杂木林里多,摘回来自己做,更有意思。”</p><p class="ql-block"> “山路不好走,摘的时候也得小心被划着。” 母亲下意识地叮嘱,“叶上花要掐嫩芽,老叶不好吃,苦得很。”</p><p class="ql-block"> “阿姨您也摘过?”女士眼睛亮了,“那您知道哪个山坳的叶上花多吗?我们昨天找了半天,只摘了一小把。”</p><p class="ql-block"> 母亲愣了愣,随即说了个地名,那是她小时候常去的地方:“顺着那条沟往上走,半坡的杂木林里多,潮湿的地方长得好。”她顿了顿,又说,“做的时候记得用水多冲几遍,叶子背面有细绒毛,不洗干净会涩,”</p><p class="ql-block"> 女士连忙道谢,一下子买了三把叶上花,还热情地邀请母亲:“阿姨,明天一起去哇?我们带了工具,还要做烧烤呢。”</p><p class="ql-block"> 母亲摆了摆手,笑着摇头:“老了,爬不动山了。”看着游客们开心地离开,她轻声说:“没想到,这野菜现在这么金贵了。”</p> <p class="ql-block">  我看着那些拿着叶上花的游客,忽然想起母亲说的话,想起那指尖的血痕和外婆炒的那盘苦菜。过去,叶上花是充饥的苦菜,是无奈的选择,是母亲背着弟妹、踏着晨露采摘的救命粮。现在,它成了绿色健康的象征,是人们追求的风味;是城里游客驱车进山,争相采摘的乐趣。</p><p class="ql-block"> 母亲那代人,靠着叶上花熬过了最难的日子,那股苦味刻在了记忆里。我们这代人,把叶上花当成餐桌上的点缀,尝的是新鲜,藏的是模糊的童年印记。而城里的游客,追捧的是叶上花背后的山野气息和自然本味。</p> <p class="ql-block">  临走时,我也买了一把叶上花。回到家,按照母亲教的方法,只放了点猪油,清炒出锅。苦味比昨天重了些,却带着一股清冽的山野气息。母亲尝了一口,点点头:“就是这个味,比昨天的更地道。”</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阳光正好,菜的香气在屋里弥漫。这生长在高山杂木林中的植物,四月中下旬抽出的嫩芽,曾救过一代人的命,如今又成了连接城市与山野的纽带。母亲伸手捻起一片菜叶,摩挲着背面的细绒毛,眼神柔和。它还是那株带着苦味的叶上花,却在时光里静静生长,见证着山里人从温饱到富足,从被迫吃苦到主动寻味的日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