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美国圣路易斯森林公园。</p> <p class="ql-block"> 我脚踩在干爽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脆亮的清响,这是秋天独有的音律。我一抬头,便怔住了——那一片山坡的枫树,不知何时,已燃成了漫天彻地的火。</p><p class="ql-block"> 是的,又见枫叶红了。这红,年复一年,总是不期而至,却又仿佛是一场亘古的约定。它不像春花的红,那般娇嫩,带着试探的羞怯;也不像夏花的红,那般冶艳,混着暑气的蒸腾。秋枫的红,是沉淀了的,是熬过了风霜的,是从血脉最深处迸发出来的、一种极为坦荡而浓烈的颜色。它红得那般决绝,那般不管不顾,仿佛知道这是最后的舞台,于是要将全部的生命力,都化作这惊心动魄的一舞。</p><p class="ql-block"> 我走近了,站在一株最盛的枫树下。阳光透过已然稀疏的枝桠,再穿过那一片片红得透明的叶子,光与色便奇异地融合了。那叶子成了暖的,像一块块温润的红玉,脉络清晰,如同掌纹,镌刻着它历经的春风夏雨。有的边缘已微微卷起,带着些许焦褐,那不是衰败,倒像是火焰燃烧过后,留下的最凝练的痕迹。风是凉的,徐徐吹来,树上的叶子便微微颤动,仿佛一团悬浮的、流动的火焰;偶尔有几片辞别枝头,旋旋而下,那姿态也是从容的,不带一丝留恋的凄惶,像一只只飞倦了的赤蝶,静静地归于尘土。</p><p class="ql-block"> “年年岁岁花相似”,这枫叶,何尝不是年年岁岁红相似?但看着它的人,心境却年年不同了。忽然便想起许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秋日,与友人于此地分别。那时年少,只觉得这满山的红,是一种壮美的背景,为我们的离别添了几分诗意。我们曾在枫树下高声谈笑,约定来年此时再聚,仿佛岁月悠长,一切皆可期。而今,友人早已散落天涯,音书渐稀。独对这寂寂秋山,烈烈红枫,方才体味到,那诗句后面紧接着的“岁岁年年人不同”里,所含的几分苍凉。</p><p class="ql-block"> 这枫叶的红,原来不单是生命的燃烧,也是一面岁月的镜子。它照见你曾经的意气风发,也照见你如今的沉默与沧桑。它不言不语,只是红着,用那极致的热烈,映衬着你心底里那些悄然滋长的、安静的凉。然而,它终究是美的。这种美,带有一种悲剧性的崇高。它明知凋零是最终的归宿,却偏要在落幕前,演出最华彩的段落。这并非抗争,而是一种通达的、完成了的仪式。它将凋零,变成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金色的雪;将死亡,化作了一场静默的、盛大的火。</p><p class="ql-block"> 夕阳西下,暮色如一片淡淡的墨迹,在天空与山峦间润开。那满山的红色,在渐弱的光线里,愈发显得深沉,由明亮的朱红,转为暗哑的绛紫,最后,融入一片苍茫的青霭之中。</p><p class="ql-block"> 我转身下山,手里拈着一片刚落下的、完整的红叶。山风更凉了,吹在脸上,有凛冽之感。但我心里,却似乎被那场大火焙得温热了。这“又见”,是一场年年的提醒:生命最好的姿态,或许并非规避凋零,而是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毫无保留地、通透地红过一次。如此,便是圆满。</p><p class="ql-block">森林公园的红枫园。</p> <p class="ql-block">红毯上跳动的童真。</p> <p class="ql-block">枫叶丹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