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下茶香续文脉

午夜春秋

　 民国十八年（1929年）仲夏的一天下午，罗城黄敦元从电白考察市场归来，途经鹅颈茶亭坳顶，依着惯例坐在亭内石凳上休息，慢酌起氤氲着清香的状元茶。这茶叶源自清朝道光年间，由状元亭主人从高州新垌移植的优质茶树炒制而成，因状元林召堂多次在此歇脚品茶，民间便将凉亭与老茶分别称为状元亭和状元茶。途经的赶考学子与附近的读书人，经常来亭中品饮，以期沾染状元文气，金榜题名。

近来国民革命军剿灭了八甲大山徐东海匪帮，社会治安转好，敦元心境舒畅，闲时沉浸于唐诗宋词的雅韵，偶作打油诗抒怀。他一边品茶，一边端详墙上诗文，对进士李崇忠的留题尤为上心，用客家口音轻声朗诵：“奔驰荆棘走东西，聊尔停车暂借栖；山向面前撑地立，云生足底接天齐；平田漠漠村家小，斜径层层雉堞低；我是穆江初至客，茶余诗不让留题。”

　 “大财主在此，幸会！”一声招呼打断了敦元的思绪，他扭头见是八甲有名的王秀才，欣然回应：“幸会！快坐，歇歇脚喝杯茶。”当即叫卖茶人添碗茶。“王秀才，你满腹文墨，看看墙上这些诗如何？”王秀才呷了两口茶，望向墙壁轻叹：“黄财主，咱们八甲状元文脉传承百年，文人辈出，如今却连间小学都没有，我哪有心情赏诗？”

敦元无言以对，眉头紧锁，端着茶碗陷入沉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碗边缘，似在掂量文脉失传的分量——他本想着匪患平息后安稳拓展生意，此刻却被“文脉断档”的隐忧揪紧了心。过了好一会儿，他问道：“你还在私塾教书吗？”王秀才边摇头边轻叹：“兵荒马乱、民不聊生，难以正常授课，只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敦元感慨：“官府无能，土匪猖獗，百姓流离失所，实在忧心，该如何是好？”王秀才从他的言语中印证了乐善好施的传闻，敬意更浓，见他眉目温润、自带成事气度，暗叹乱世得此乡贤，实为八甲之幸，一个大胆的念头油然而生。

　　向来心高气傲的王秀才放下文人的清高，指尖攥着衣角，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与恳切：“科举年代，罗城黄在八甲独占鳌头，福悠大寨便出了三个半举人，举人载熙更是才高八斗。如今咱俩坐在状元亭下品茶，八甲却无一间小学，岂不惭愧？”敦元深有同感，端起手中状元茶轻呷两口，霎时精神大振，问道：“八甲可有胜任教书的人才？”王秀才如实回答：“上黄垌的拔英、长塘乐和的越常、中田村岗背的哲臣，三人满肚文墨，皆是栋梁之材，足以授课。”这番话如拨云见日，敦元豁然开朗，仿佛状元亭的文脉与状元茶的清冽一同入心，当即决意牵头复办八甲高等小学堂。

次日，敦元约见乡贤提议复办学堂，众人各抒己见，也有乡贤面露难色，担忧资金无着，正当众乡贤一筹莫展之际，素来敢作敢为、慨当以慷的敦元一锤定音：“复办经费我来垫付，后续再寻募捐之法。”他请热心教育、文笔拔萃的拔英拟写申请报告，从八甲人文历史、状元文脉切入，阐述复办小学堂的可行性与必要性。县长与教育局局长审阅后，深为八甲悠久文脉打动，当即批准。

　　停办多年的八甲高等小学堂当年便复办，聘请哲臣任校长、越常任教导主任；1932年哲臣受聘大讲班后，拔英接任校长，与越常携手。拔英学识渊博，讲课时做到深入浅出，抓住重点解决学生的疑难。越常多才多艺，以自己独特的教学风格，将小学堂办得有声有色。在拔英和越常的带领下，学生在德智体等三个方面都获得显著成绩，深得学生的爱戴以及社会各界的赞誉。

小学堂的琅琅书声穿云破雾，与状元亭的茶香融合在一起，延续着八甲状元文脉。后来王秀才在八甲圩偶遇敦元，竖起大拇指赞叹：“黄财主，你为乡亲做了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敦元深感欣慰的同时，诚恳而言：“不是我的功劳啊，是状元亭的文脉未断，才让我明白，比起个人营生，守住一方水土的根脉才是长久之计。”王秀才频频点头，更惊叹这亭、这茶、这人共同续写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