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会仙峰日记

燕庆斋

会仙峰，

雄踞武夷山脉中段，

是黎川东南的高峰，

海拔一千三百五十五米。

其名大噪于天下，

全因明代游圣徐霞客

曾在此“四上四下”，

费尽周折，

终登绝顶。

我心仪已久，

在生日前夕，

终得成行。

登山之道，

主要有四向两条。

一自宏村出发，

为霞客下山之路，

车可行至山脚，

后有三公里石阶

从西侧登顶；

二从德胜和叶竹隘而来，

经百家畲，

过九坊，

绵延十公里，

与樟溪方向在峰下峡谷汇合后，

由南抵达，

其中百家畲为霞客上山线路，

樟溪线路稍短，

为今人所爱。

思忖再三，

我选择了西线，

意在循着游圣的归途，

逆向追寻他的来路。

时维冬月，

序属初寒。

十一月十五日，

凌晨二时半，

我便启程。

五时半，

出黎川高速，

天幕犹墨，

唯见摩托成群，

形色匆匆如剪影，

奔赴生计，

或赶赴一场市集。

行二十一公里，

至宏村镇，

东方既白。

镇口路旁，

商贩已出摊，

早点铺子热气蒸腾，

竟有七八家之多，

食客往来，

市井烟火气扑面而来，

为这清冷的早晨，

平添了许多暖意。

在一家店中吃了一碗汤面，

浑身暖透，

便继续赶路。

约五公里后，

至登山路口。

右侧一碑，

上书“会仙峰欢迎你”。

自此，

便是水泥与沙石相间的缓坡路。

车行六公里半，

见下坡陡峭，

心恐难返，

遂就地停车，

决意步行。

昨夜刚下过雨，

路面湿润，

低洼处积水如镜，

映着天光。

好在沙石路面，

透水性极佳，

行走并无泥泞之苦。

山林的独有清香，

混着泥土与草木的气息，

沁人心脾。

霎那间，

摩诘的诗句涌上心头：

空山新雨后，

天气晚来秋。

此情此景，

竟是如此贴切，

仿佛穿越千年，

与诗人有了共同的呼吸。

步行，

约一公里半，

见一水库。

库容不大，

水未蓄满，

有一群不知名的水鸟在水面嬉戏，

划破一池寂静。

登山口，

就在水库上游的峡谷左侧，

有标识指引。

沿石阶上行，

不过三百米，

见一石桥横跨山涧。

桥旁有碑，

已断为两截，

卧于荒草之中。

俯身细辨，

字迹漫漶，

难以读全，

唯余岁月沧桑，

令人唏嘘。

登山道，

甚是宽阔，

约有一丈许，

显是常年有人修葺。

石阶，

皆以本地花岗岩铺就，

石料大小不一，

虽随处有残破缺损，

却更透出一种浑厚的历史痕迹。

两旁古木参天，

落叶洒满石阶，

织成一条斑斓的地毯。

一步一景，

移步换形。

耳中鸟鸣不绝，

如奏仙乐。

更有一惊喜，

竟见一对白鹇，

于道中悠然觅食，

羽如雪，

姿高雅。

闻得人声，

倏然一惊，

瞬间便钻入灌木丛中，

只留枝叶微动，

为我这独行的旅途，

平添了许多野趣与生机。

再行一公里有余，

忽见道左有一木屋。

屋顶覆以铁皮，

已然锈迹斑斑，

基座大多腐坏，

四下漏风。

屋内有一石台，

不见神像供奉，

却香烛遍地，

积满尘埃。

上下寻觅许久，

终未见只字片纸，

不知此处曾供奉何方神明，

又承载着多少山民质朴的祈愿。

不远处，

路旁兀立一座石城门，

横亘两山之间，

颇有“一夫当关”之势。

门内，

长满箬竹与杂木，

幽深难测，

欲要探寻，

却无路可循。

复前行，

约一公里，

忽见前方天光透亮，

有一隘口现于眼前。

其上修有廊亭，

坐东朝西。

亭南面是万丈绝壁，

云烟缥缈；

亭西口，

立一三角石碑，

旁边有石径蜿蜒，

通向南方。

我沿东侧步道继续向上，

转身之际，

才赫然看见一座石门，

紧贴崖壁而建，

与山岩浑然一体。

其设计之巧，

营造之艰，

令人由衷感叹，

先民技艺之精湛，

与自然争寸土的决心与智慧。

过了狮半仙石像，

便至峰顶。

眼前豁然开朗，

几栋屋舍，

依东高西低之势而建，

有厨房、

餐厅、

厢房，

门扉虚掩，

内里洁净，

专为农历七月初一，

上千名香客食宿所用。

旁有石庙，

石梁石瓦，

楹联字迹，

已磨灭于风雨，

唯香火不断。

仰首可见，

绝顶处一座二层楼阁，

山门半开，

匾额上书“闽建宁大岭众信立”。

推门而入，

见得“神抵宝刹降千祥，

会到灵山高万丈”之联，

久叩内门未应，

只得退出。

沿右侧残存索道与野径，

手足并用，

方知，

前方另有更高一峰。

登临真正极顶，

方感“拔起危峰接天门，

势临武夷俯闽赣”之气概。

南望群山，

山脊风车林立，

眉毛、莲荷、杨家诸峰皆高于此。

原路下山，

于登山口遇本地游客，

笑谈间，

皆因未将车开至入口，

而相互打趣。

返至停车处，

另遇背包客数人。

原欲驱车，

三十三公里，

访福山寺，

寻霞客古道，

因修路受阻，

转往德胜关。

这“黎川小上海”，

曾为闽赣苏区首府，

邵式平，

于此创办垦殖场，

昔日繁华，

如今归于宁静。

苏维埃政府旧址静立，

我穿行于省道，

用镜头记录，

那段褪色的火红岁月。

续行20公里，

至叶竹隘，

于界碑处留影。

旁有将军台，

张震将军，

曾于此凭吊旧战场。

此路，

亦是信众朝山古道，

留待日后探寻。

二百九十七公里归程，

傍晚抵家。

此行，

不为爬山，

是为赴一场旧约，

以脚步，

丈量一场心愿。

疲惫是躯壳的，

澄明是内心的。

山风拂过，

心壑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