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骤雨初歇处，霖铃寄别情

赵卓

　　汴梁城外的雨，终于收了最后一丝凉意。云层低垂，将长亭笼罩在一片昏蒙的暮色里，湿冷的风卷着残叶掠过石阶，惊起树梢寒蝉几声凄切的鸣唱，恰如离人哽咽的低语，为这注定伤感的离别，添了几分入骨的清愁。

　　骤雨初歇的空气里，还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湿腥，酒帐内的烛火却已摇曳出几分倦怠。案上的酒盏早已冷却，杯沿凝着的水珠，像极了恋人眼角未干的泪痕。柳永执手相望，指尖的温度试图抵御晚风的寒凉，却终究抵不过兰舟上一声催发的橹响。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化作相视间的泪眼婆娑，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眷恋、不舍与牵挂，都凝在紧握的掌心里，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风过帐帘，烛影晃动，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瘦长。他知道，此去经年，千里烟波，暮霭沉沉的楚天之下，再无这般执手相看的温情。骤雨歇了，离歌却刚刚起调，那一曲《雨霖铃》，便在这初晴的秋景里，将别情缓缓铺陈，让千年后的我们，仍能在字里行间，触摸到那份藏在风雨后的深情与怅惘。

　　船桨划破水面，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船舷，也沾湿了离人的衣袂。他立在船头回望，长亭的轮廓渐渐模糊在暮色中，恋人的身影早已化作一点朦胧的微光，却依旧定格在视线尽头。寒蝉的鸣唱渐远，唯有风声与水声交织，伴着心头翻涌的愁绪，漫过千里烟波。他想起方才帐中未尽的酒，想起指尖残留的温度，想起那句未曾说出口的“珍重”，只觉得喉头发紧，眼眶又一次湿热。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何况这冷落清秋节。骤雨洗去了尘世的喧嚣，却洗不去离别的沉重。夜色渐浓，暮霭如纱，将楚天笼罩得愈发辽阔，也愈发孤寂。他想象着今宵酒醒之时，或许正泊在某片杨柳岸，晓风拂面，残月如钩。柳丝依依，是“留”不住的怅惘；晓风凄冷，是别后的孤寒；残月孤悬，是难圆的遗憾。这清冷的景致，恰似此刻的心境，纵有千种风情，却无人共赏，万般心事，亦无人诉说。

　　正如词中寒蝉的凄鸣穿透千年的暮色，汴京城外的长亭依旧伫立在骤雨初歇的清秋里。柳永的笔锋轻转，便将一段生死契阔的离别，刻进了宋词的骨血之中，让每个辗转于离别苦旅的人，都能在字里行间寻到自己的影子。

　　那是一个怎样的黄昏啊？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凉意，寒蝉在枝头断续悲鸣，仿佛也在为即将远行的人低诉不舍。长亭之下，酒帐已然支起，却无半分宴饮的欢愉。词人执手恋人，泪眼相对，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化作无声的凝噎。指尖的温度还未散尽，兰舟上的催发声已声声相逼，现实的无情如寒风吹散缠绵的私语，只留下紧握的双手在暮色中微微颤抖。这便是柳永笔下的离别时刻，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最真切的眷恋与无奈，白描的笔触如工笔画般细腻，将情人惜别的情态勾勒得栩栩如生，让人心头一紧，仿佛亲历了那场不舍的诀别。

　　船桨轻摇，载着离人驶向千里烟波。词人回望的目光被沉沉暮霭隔断，楚天辽阔，却容不下一丝慰藉，只将离愁别绪拉得悠长。“念去去”三字，道尽了前路的渺茫与不舍的绵长，从都门的实景转入旅途的虚写，一笔承转，便将当下的悲痛延伸向无尽的未来。自古多情之人最惧离别，更何况是在这万物凋零的清秋时节？萧瑟的秋景与内心的凄苦相互映衬，情景交融间，离别的痛便添了几分刻骨的寒凉。

　　今夜酒醒之时，又将停泊在何处？许是那杨柳依依的岸边，晓风拂面，残月如钩。柳丝轻拂，是“留”不住的怅惘；晓风凄冷，是别后的孤寂；残月孤悬，是难圆的遗憾。这短短七字，如一幅清冷的水墨画，将漂泊江湖的孤寂与对恋人的思念渲染得淋漓尽致，成为千古传颂的名句。往后经年，纵有良辰好景，没有了心上人的陪伴，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的虚设；纵有千种风情，万般心事，又能向谁诉说？这份思念，从眼前的离别蔓延至漫长的岁月，层层递进，将深情与痛苦刻画得入木三分。

　　柳永的一生，仕途失意，漂泊四方，却用文字将人间的离别之苦写得如此动人。他以俚俗之语写真挚之情，以慢词的铺陈绘细腻心境，将赋法融入词中，让情感如流水般缓缓流淌，却又在关键处戛然而止，留下无尽的余味。《雨霖铃》便是他的心血之作，上片绘离别之景，下片抒别后之思，虚实相生，起承转合间尽显婉约之美。

　　千年后的今天，我们再读这首词，寒蝉的凄鸣依旧清晰，长亭的暮色依旧苍茫。那些关于离别的不舍、思念的煎熬，从未因时光流转而褪色。柳永用他的笔，将人类共通的情感定格在文字里，让每一个经历过离别的人，都能在“杨柳岸，晓风残月”中找到共鸣，在“执手相看泪眼”中重温那份刻骨铭心的眷恋。

　　一曲《雨霖铃》，就这样随着兰舟的渐行渐远，融入了秋夜的风里，刻进了历史的年轮。骤雨初歇的长亭依旧伫立，只是当年的离人早已远去，唯有词中的别情，穿越千年风雨，依旧鲜活如初。如今再读这字字句句，仿佛仍能听见那声催发的橹响，看见那对执手相望的身影，在骤雨初歇的秋景里，将一份深情与怅惘，演绎成了千古流传的绝唱。

　　这曲秋岸离歌，穿越千年风雨，依旧在耳畔回响，诉说着最真挚的情、最刻骨的痛，成为宋词中一颗永不褪色的明珠，照亮了无数孤独的离别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