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今年7月,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弥留之际,她轻声念叨着想再看一眼老屋的土墙和院角的枣树,想闻一闻山里雨后泥土的气味。父母虽忙于生计,但为了了却她这最后的心愿,也为了提前收拾老宅、安顿后事,决定先上山准备。我提前一周独自上了山,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积满灰尘,老柜子还摆着她常穿的那双布鞋。我一件件整理她的衣物、药瓶、旧相册,仿佛在和她无声地对话。</p>
<p class="ql-block">变故来得猝不及防。父亲本打算去接通老宅的电源,却在火车站旁的加油站遭遇摩托车事故,腿部严重骨折。消息传来时,我正蹲在院里扫落叶,手一抖,扫帚砸在脚边。父亲再不能主事,奶奶的后事一下子全压了下来。我心乱如麻,一边挂念着病床上的父亲,一边担心着意识渐弱的奶奶,连忙打电话给大伯和姑姑们。父亲只简单包扎,便坚持出院,说不能耽误奶奶的事。第二天,两位姑舅爸赶了过来,准备护送奶奶和父母一同上山。我百般劝阻,怕他们颠簸劳累,可父母态度坚决,说奶奶的愿望,再难也得成全。那天,雨下得铺天盖地,车灯在雨幕中划出模糊的光晕,他们就这样在暴雨中离开了定西。</p>
<p class="ql-block">临行前,我冒雨跑到奶奶住的病房,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冷得发抖。我握住她枯瘦的手,那双手曾为我缝过棉袄、剥过核桃、拍过蚊子。我强笑着哄她:“就去山上住几天,天凉了就回来。”可我知道,这一去,或许就是永别。她微微点头,眼神浑浊却温柔,像在回应,又像在告别。我不敢多留,怕眼泪止不住,转身冲进雨里,蹲在楼道角落嚎啕大哭,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了。</p>
<p class="ql-block">我最怕的,是奶奶晕车。她一辈子坐不得车,一上路就脸色发白、冷汗直流。父亲曾讲过,周平的爸爸就是晕车途中突发心梗走的,这话一直像根刺扎在我心里。可那天,奇迹般地,奶奶一路安稳,竟没吐一口,安安静静到了老屋。听姑姑说,姑舅爸抱着她坐在院里,指着老枣树、石磨、屋后的小坡,一一讲给她听。她嘴角微微扬着,像在重温旧梦。几天后,我和妹妹特意赶去,给她过了最后一个生日。我们点了蜡烛,唱了生日歌,她吃了一小块蛋糕,甜得眯起了眼。那一刻,我多希望时间能停住。</p>
<p class="ql-block">两周后的清晨,奶奶走了。那天我正在定西跑外卖,电动车在街巷穿梭,手机突然响起,是姑姑的声音:“奶奶走了,很安详。”我猛地刹住车,心像被掏空了一样。顾不上订单,调转车头就往山上赶。可山路遥远,等我赶到老屋,她已静静躺在堂屋中央,盖着那床她亲手缝的蓝花被子。我跪在她身边,摸着她冰凉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总以为她能活到八十八、九十,像村口那棵老槐树一样撑着岁月。可她终究只走了八十二年,带着我们所有人的念想,轻轻走了。</p>
<p class="ql-block">如今,老屋的门依旧半掩着,风一吹,门轴便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像她在唤我回家。我常坐在院里,看夕阳落在枣树梢头,恍惚间,仿佛还能听见她唤我乳名,叫我进屋吃饭。她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她的笑、她的唠叨、她煮的姜汤味道,却像山里的雾,缠在心头,散不去。我想,有些告别不是结束,而是把一个人,悄悄种进了往后每一段日子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