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冰城，心归故园（散文）

赵卓

　　万木霜天飞梨花，悠悠扬扬故乡洒。这漫卷的雪，是冰城入冬最郑重的邀约，是故乡递来的一封素白信笺，载着凛冽的诗意，铺展在松花江畔、百年老街。

天气预报早早就预告了这场盛事，18日午夜，暴雪如期叩响冰城的门扉。清晨推窗的刹那，天地已然换了模样。阴灰的天幕下，雪花如千万只白蝶翩跹，或翔或旋，或疾或缓，在空中舞出万千姿态。北风呼号着掠过街巷，将雪絮揉成翻飞的浪，汽车与街道被层层积雪裹缠，深浅不一的雪痕里，是行人蜷缩的身影，他们在结冰的路面上小心翼翼挪动，每一步都踏碎冬日的寒凉。

　　我兴奋地早早用过餐便顶风冒雪直奔松花江，原是为定格雪景，却被眼前的江天盛景撞了满怀。朔风卷起浊浪，滔滔江水拍击岸石，雾濛濛的江天连成一片灰蒙，往日的温柔尽数褪去，只剩磅礴的苍茫。烟波浩渺的江面望不见对岸，江桥的轮廓在雪雾中若隐若现，唯有一只江鸥逆风奋飞，翅膀划破铅灰色的天幕，那般桀骜，竟让人想起《海燕》中的呐喊，仿佛要与风雪比个高低。我伫立在风雪里，任雪花氤氲面颊，伸手去接这上天的精灵，掌心的微凉转瞬化为水渍，恰似故乡藏在心底的温柔，触不可及却念念难忘。

　　只见松花江岸边的树木早已换了装束。榆树褪去葱茏，硬挺的枝丫直指苍穹，柳树的黄叶恰似老年人的发，稀疏可数，唯有松树仍擎着一抹苍绿，如披甲的战士，在暴风雪中舒展枝叶，抖落满身积雪，向阴灰的天宇彰显着生命的倔强。江风里摇晃的大船、铺天盖地的雪幕、震耳的涛声与风吼，交织成一幅凛冽而壮美的画卷，这是松花江独有的冬日礼赞。

　　恶劣的天气挡不住寻美的脚步。有人在风雪中紧握相机，任凭狂风几乎将身形吹倒，也要定格这天地间的苍茫；江畔步道上，徒步的行人络绎不绝，风雪中的身影更显执着。而街角的静谧处，藏着最暖的风景：一位母亲陪着幼子，用小铲搓起积雪装进小桶，雪花落在孩子通红的脸颊上，融化成甜甜的笑意；南方来的游客举着手机拍照打卡，惊叹声被风包裹，与雪花一同飘向远方。

　　说实话，我曾不盼冬天的来临，可当这雪落故乡，却生出异样的眷恋。我爱冬天的“疾风知劲草”，更爱这雪的纯粹与倔强。它如美丽的白衣天使，点化着人心的澄澈；它如故乡的魂魄，牵引着游子的归思。愿我们都能如雪花般洁白无瑕，如松枝般挺拔坚韧，在岁月的风雪中，守得住本心，藏得住温柔。

　　雪给冰城带来了诗意，也给交通添了烦忧。清扫工与机车作业工昼夜不休，铁锹与机械的轰鸣打破雪的寂静，为行人开辟出畅通的道路。百年老街成了避风的港湾，这里风弱雪稀，积雪已被清扫大半。踏着松软的积雪缓步前行，雪花如蝶翼轻旋，划下优美的弧线，落在肩头、发间，带来丝丝凉意。抬头望去，大片大片的雪花如优雅的白蝴蝶漫天飞舞，伸手去接，那六边形的精灵闪烁着银光，恰似坠落人间的星子，凉飕飕的触感里，藏着最纯粹的美好。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老街的灯火阑珊，璀璨的灯光与飘洒的雪花相映成趣，晶莹的白雪在暖光中更显温婉。行人如织，笑语盈盈，雪花轻柔地落在肩头、发梢，将冬日的寒凉悄悄融化。此刻的冰城，既有风雪的苍劲，又有烟火的温情，让人不由得沉醉其中。

　　仰望暗色天宇，雪还在悠悠扬扬地飘飞，像千万缕素白的丝线，织着天地间的苍茫，轻轻落在故乡的黑土地上覆盖了老街的青石板，压了松花江畔的松枝，也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我滚烫的心上。

　　这雪，是故乡最温柔的呼唤啊。它携着北风的清冽，裹着童年屋檐下冰棱的甜，穿过岁月的风尘，轻轻叩击着我的心扉，让漂泊的思念有了归宿，让远方的牵挂有了形状。它更是岁月慷慨的馈赠，把世间的喧嚣都裹进洁白的绒毯，只留下纯粹的静与净，洗去心头的尘埃，沉淀下最本真的眷恋。

藏在记忆深处的暖，也随这雪一同苏醒：是儿时攥在手心的雪球，是母亲雪中递来的棉手套，是老街巷口飘来的烤红薯香……这雪，早与故乡的烟火、亲人的笑颜缠在了一起，成了我此生最柔软、最绵长的牵挂，无论走多远，一想起这雪落故乡的模样，心便会瞬间被暖意填满，安稳又滚烫。

　　我爱这雪花，爱她的洁白无瑕、晶莹剔透。她是水的奇异变体，因寒而生，因暖而融，不求一生浪漫，只求在天地间尽情飞翔、美丽绽放。她外表寒冷，内心却炽热如火，放弃上天的自在，不顾一切扑向黑土地，用洁白的灵魂滋养大地，酝酿着来年的春暖花开。这份执着与牺牲，恰似故乡的品格，沉默却坚定，凛冽却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