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插茱萸少一人

秋叶飘零

图：笔者花艺

11月12日早八点，搭站点巴士，中午赶到广州，与大学同窗相聚。七七级，1978年初进入华南师范学院。同一年级，大如老三届，小的六零后，相差十来岁。各年级除了四个外省代培生，（两个新疆，两个宁夏），皆是本地人。

全是女生，加我十个，同班四人，同级五人。一层楼住了四年，又在阶梯教室上大课，抬头不见低头见，都面熟。广州同学常以年级扎堆，相互更熟络。

席间，七嘴八舌闹得慌，每人轮流发言。轮到我，先认错：当年一副不近人情的嘴脸，性格使然，请谅。实为文革后遗症，受歧视，寡言少语，远离人群。

‍谈天说地，欢声笑语，忆往昔时光匆匆，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说来说去，最后还是绕到女性的永恒话题：爱情、婚姻、男人。也难怪，我班十来个女生，大半离异，当初满腹愁绪，如今潇洒自在。

休提也罢。我道出当下觉悟：真没必要为一个男人痛心疾首多年，虚掷光阴，大伤元气。谁离了谁不能活，不能好好地为自己活？除非面对未成年的孩子，苦捱苦撑，值得。

正像托尔斯泰所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各有各的不幸。家庭美满的，都相信爱情；婚姻破裂的，心灰意冷。锥心刺骨的遭遇经历，刻骨铭心，不想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同窗几载，交往一生，此乃缘份。不同于亲情的先天血缘，友情爱情的后天选择，命运安排偶然相逢，或情谊深，或淡如水，或相忘于江湖，或反目交恶，乃因缘有善恶。

交谈中，提及挚友小华。再过半个多月，辞世已三十个年头了。我从新疆来，她是宁夏的，年级中就两个北方女孩，一直走得近，来往密切无话不谈，知音是也。

她的为人，在同学中有口皆碑，真性情，直肠子，单纯坦诚，热情善良，人缘极好，比我强太多了。毕业后在京工作，去京的同学，但凡有联系，都受过她与丈夫的热忱接待，回来谈起，交口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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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与人为善的好人，却因病早逝，38岁。很大程度上，与性格情绪有关。做事投入，追求完美，耗神劳心，时间久了身体吃不消。理想主义，坚持原则，绝不同流合污，难免格格不入愤世嫉俗。凡事过于执着，身累心累，最终得了绝症。

因情绪而致病，大半冰冻三尺，根子埋得深。追究起来，有大学期间的风波。本就长年失眠，与我同病相怜，碰上窝心事，出离愤怒，以至休学半年，后跟七八级一道毕业。

何故？毕业之后，我俩先后在西安（1987年）、北京（1993年）重逢，她才向我一一道来，和盘托出。

‍小华父亲曾为右派，死于劳改中。后来有位平反的老友，来到我校对面的暨南大学任教，母亲让她前去看望。于是，带着同室好友（此处化名F）一起前往。

随后，觉察F私下与老教授接触，知其颇有心机，担心把大叔撂半道上，对不住饱受风霜的苦命人，出面劝阻。两人结下梁子，闹到最后，势同水火，老死不相往来。不对，小华没活到老。

小华亲口所言，大致如此。至于吗？我觉得她多少有些较真。事态果如其料，F婚后如愿进入暨南大学当了老师，不想社会风气转为“向钱看”，抛下孩子老夫，另寻新欢，远走海外。即便如此，这是他们两人的事，两个成年人，不管过程怎样，必是两厢情愿。

‍直到2013年，在美国与同级女生结伴游玩，问我：小华是同性恋吗？目瞪口呆，怒火攻心，这话从何说起？这有什么，不正常嘛。搁到现在不算回事，放在当年是什么名声？

至此，我才明白小华的万丈怒火从何而起，也理会了一些反常举动。她把北京的男友专程叫来，在学院借住几日，抛头露面，以证自己的性取向。

这位男友之名并不陌生，她屡屡请我代写信封或包裹，练过几年字。在天台遇见二位，介绍何许人也。有些莫名其妙，一向低调行事，从不张扬，这是干嘛？

深为感叹：小华太干净了，精神洁癖，曾说咱俩的交情托付孩子都成。这事的要害之处，一字不提，恐脏了自己的嘴。凭心而论，我那会儿对此一无所知。多数人观念中，均属变态异类之极。

‍无疑，这是某人为自己开脱的“理由”——小华迷恋她而阻止其与教授往来，给推心置腹的好友兜头一盆污水。用同学的话说，换了谁都会气得吐血。同室女生都觉得F为人处事假兮兮的，只有小华纯真不设防，陷入魔怔，被其利用之后，恶语相向。

人走了快二十年，又能怎样？愤激一番过后，黑不提白不提，对小华、对F，前后始末、真假善恶，心里有数就是了。清澈透亮、明净如水的小华，始终是我今生难再的挚友，时而怀念和隐痛，“遍插茱萸少一人”。

一眨眼，又是十多年，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承想，前两日知晓了更为震惊的事情。F前几年居然言称，当年是小华把她和老教授约到一起，借故走开，留下她尴尬不已。对方由此展开攻势，死缠烂打，以死要挟，迫不得已才嫁的。这回不是气愤，而是怒不可遏！

‍如其所言，小华和教授串通一气，硬生生断送了她的青春年华。一箭双雕，既抹黑教授，又嫁祸于人，是小华害了她。何其毒也！想起萨克雷的小说《名利场》，书中两个女主对比鲜明，一个傻白甜，一个城府深且手段狠。

认识二位的人，谁信！一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一个老实巴交纯朴诚笃，角色互换才对。二人过招，小华绝对是被卖还帮着数钱的主儿。她倒成了天真无邪、被人摆布、身不由己的弱者，这特么也太前后矛盾了吧？先是同性恋阻挠你，后设圈套捕获你，说谎也得顾及逻辑，好歹说圆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心里没数？这么多年过去了，向前看吧。偏偏有人不让过去成为过去，编排新词，不断完善，一再重塑自我的洁白无瑕，一再挑衅观者的心理感受。闻者听其一派胡言，内心冷笑：你以为人走了死无对证，就可以瞎编啊！

‍一个人为了改写不太光彩的过往，把算计利用引发的麻烦和问题，通通推给旁人，竟至以栽到逝者头上。不但卑劣，而且拙劣，应了北岛那句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只是，在活着的知情人这里，行不通。人有记忆和分辨能力，别把旁人视为二傻子。人在做，不光天在看，人也在看！

忿懑之际，老同学劝我别写，为此人费心伤神不值。我说，这是我和小华之间的事，作为生死之交，不能在生前为她做点事，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还原事实。一般人所受伤害，除了非常时期的社会背景，更多源自鞋里的沙子——身边所遇小人。

真之所以放在善和美的前边，盖因伪善容易糊弄人，金玉其外的美也有迷惑性，故真相是重要和必要的前提。个人之间如此，社会历史的是非正邪功过，更是如此。名符其实的真理，只能基于真相。这是常识。

谨以此文，作为小华三十周年忌日的纪念。她说过，文人只能留点儿文字，我用文字来祭奠你！愿你不被利用之后，到了彼岸还遭诬陷。撒手生前事，放心身后名。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