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寒衣节

令狐冲

　　每年农历十月初一，呼伦贝尔的冬天已经开始多日，天气寒风凛冽，同时那个充满温情与敬意的节日——寒衣节，也悄然到来。在城市的一角，在乡村的路口，我们总会看到一些身影，在黄昏或夜晚，点燃一堆堆火焰，将五彩的纸衣、一沓沓纸钱，虔诚地送入火中。在当代，尤其是年轻人看来，这或许是一种“迷信”，是陈旧观念的延续。然而，老辈人告诉我们:那跳动的火焰里，燃烧的从来不是迷信，而是我们这个民族深植于骨髓的情感与文明密码。

烧纸并不是迷信，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情感表达”。在通讯基本靠吼、出行基本靠走的古代，空间的阻隔意味着生离，往往就是死别。一份思念，一封家书，可能要跨越千山万水，历经数月才能抵达。对于逝去的亲人，这份无处安放的思念该如何寄托？寒衣节的仪式，恰恰填补了这个情感的空缺。焚烧纸钱、寒衣，本质上是一种象征性的行为。它源于我们最朴素的共情：天冷了，担心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受冻，所以要为他们“寄去”御寒的衣物；担心他们缺钱少物，所以要“送去”钱财。这背后，是《论语》中“慎终追远”的教诲，是“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的真诚。我们并非真的相信纸会变成真衣，灰会变成真钱，而是我们愿意相信，这份心意能够通过火焰与青烟，穿越生死与时空的壁垒，传递到我们所思念的人身边。寒衣节的火焰，就是我们民族独有的、为逝者点亮的一盏“心灯”。它让虚无缥缈的思念，有了一个可以触摸的载体，让无处诉说的衷肠，有了一次庄重的倾诉。

烧纸不是陋习，是传承千年的“文化记忆”。寒衣节的习俗，并非空穴来风，它有着深厚的历史与文化渊源，可以一直追溯到《诗经》。《诗经·豳风·七月》中明确记载：“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意思是说，七月火星西移，天气转凉，到了九月，就要开始分发寒衣，准备过冬了。这里的“授衣”，不仅包括在世的家人，自然也包含了为逝者送衣御寒的习俗。因此，寒衣节的仪式，是一次年复一年的文化温习。当我们遵循这个传统时，我们不仅在祭奠自己的先人，也在无形中与千年前的古人共情，与我们的文化源头相连。它提醒着我们，来自何方，根在何处。这是一种文明的延续，远比简单的“烧纸”行为本身要厚重得多。

烧纸不是形式，是一次庄重的“心理疗愈”。现代生活节奏飞快，我们常常被各种压力裹挟着向前奔跑，很少有机会停下来，去面对和处理内心的悲伤与思念。这些被压抑的情感，若长期无处释放，便会成为心理的负担。寒衣节，恰恰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情绪出口”。这个仪式，强迫我们按下生活的暂停键。在准备寒衣纸钱的过程中，在点燃火焰的那一瞬间，我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逝者的回忆上。过往的点点滴滴，他们的音容笑貌，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我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默默地和他们说说话，告诉他们家里的近况，分享自己的喜悦与烦恼。火光跳跃，如同对话；青烟袅袅，带走愁思。这个过程，在心理学上，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哀伤辅导”。它通过一个具体的行为，帮助我们完成与逝者的告别，接纳失去的事实，并将对他们的爱和思念，转化为一种向前走的力量。仪式结束后，许多人感受到的不是阴森与恐惧，而是一种释然、平静与温暖。这是一次与过往的和解，也是一次对自我内心的深度疗愈。

烧纸不是表演，是家族温情的“现场教育”

在寒衣节的仪式现场，往往不是一个孤独的身影，而是一个家庭的共同参与。父母会带着孩子，孙子孙女会跟在祖辈身后。

年长的老人会在准备和祭拜时，自然而然地给孩子们讲述：“这是给你的太爷爷太奶奶的，他们那时候啊……” 于是，一个个关于家族历史、先人故事、传统美德的话题，就在这庄重而又温馨的氛围中展开了。孩子们会知道，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建立在前辈辛勤付出的基础之上；他们会懂得，什么是感恩，什么是孝敬，什么是血脉相连的亲情。这种身临其境的“现场教学”，其效果远胜于课堂上枯燥的说教。它让“家族”的概念变得具体而生动，让“传承”不再是书本上的词汇。它教会下一代如何面对生死，如何对待传统，如何成为一个有根的人。这团火焰，照亮的不只是黑夜，更是孩子心中关于“家”与“爱”的灯塔。

所以，当我们再次看到寒衣节的缕缕青烟时，请多一份理解与敬意。那不是在搞迷信，那是在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一次千年文化的传承，一场自我内心的疗愈，一堂生动深刻的家庭教育。

寒衣节，送的是一件“寒衣”，暖的却是所有生者的心。它告诉我们，生命的逝去不是爱的终点，遗忘才是。只要我们还记得，还思念，还愿意在寒冷的初冬为他们“寄”去一件衣裳，他们就从未真正离开。

这份流淌在我们血脉里的温情与敬意，正是中华文明能够生生不息、源远流长的秘密之一。

今年的寒衣节是父母合葬在一起的第一个寒衣节。

2025年1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