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雀湖

杨瑾瑜

金陵形胜，钟山蟠踞。前湖如璧，嵌于南麓，明城墙蜿蜒若游龙环抱。每值秋深，霜枫燃岫，残荷听雨，时有寒鸦数点掠水，与紫金倒影相映成趣。东行半里忽见澄波千顷，乃燕雀湖也。二湖虽毗邻而气韵殊异：前湖清冷如鉴，映城堞苍古；燕雀湖潋滟生辉，涵林壑秀色。游者伫立堤岸，但见西山暮霭与湖光交烁，恍若昭明太子当年遗落的琉璃盏，碎作满池星子。 太子讳统，字德施，梁武帝之元子也。史载其“美姿容，善举止”，读书数行俱下，过目成诵。尝集文士纂《文选》三十卷，开千古文章之纲目，唐宋科举皆奉为圭臬。彼时太子筑台钟山，临湖读书，或与文士酬唱，或独对烟霞吟咏，诚所谓“台想昭明”者，至今犹存遗韵。

呜呼！天妒英才。萧统素爱山水，尝泛舟后池采莲。宫人荡桨过急，舟覆落水，伤股致疾，是夜高热不止，犹握书卷嘱僚属：“《文选》末章当增‘仁勇’类。”居旬日，药石罔效，薨时年三十有一。武帝悲恸，以太子平生所爱琉璃碗、鉴玉杯陪葬湖侧。翌年春，万燕衔土聚冢，啾鸣如泣，故老遂呼“燕雀湖”。北宋杨备《太子湖》诗“平湖岸侧见高坟，万土衔来燕雀群”，即述此异。

金陵多水域，而前湖与燕雀湖尤称奇观。前湖依明城墙，水色沉碧，若玄圭隐现；燕雀湖接紫金山，波光浮动，如翠羽摇曳。深秋时节，前湖芦雪翻飞，寒塘渡鹤；燕雀湖丹枫照水，暖浦栖鸳。二湖之间小径逶迤，行者但觉清冷与温煦交替扑面，似步阴阳交界之境。

前湖如磨铜镜，照见尘世求满之执；燕雀似漾琉璃，映出天道忌盈之机。忽忆昭明《文选》"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之论，顿悟二湖实乃天地巨帙：前湖书写百姓日用，燕雀湖记录文人忧思。晓起拾得霜叶，题句系于燕雀亭阑干：双湖本是如来掌，燕雀前尘俱往还。莫向蓬莱寻五福，人间悲喜即灵山。

今余立前湖残照，但见紫金云影浸入寒碧，恍若太子青衿犹漾波间。想其生时游宴赋诗，死后燕雀守陵，虽未臻五福圆满，然文光勇魄，早破六极之困。乃知苍天衡物，不在寿夭穷通，而在精神永驻。遂援笔铭曰：文星坠地化碧湖，燕雀年年衔玉壶。莫悲太子缺五福，千秋《文选》照天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