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林征文】小小说：门里门外的故事

@艳丽

　　老木门的合页又吱呀响了一声，像是在跟门槛上的青苔打招呼。李守义蹲在门里，用砂纸细细打磨着门板上翘起的木纹，阳光穿过门楣上褪色的“福”字，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撒下细碎的金斑。

门外，村道上的压路机正轰隆隆驶过，扬起的尘土被风卷着，落在新铺的柏油路面上，很快又被往来的电动车碾平。“李伯，在家呢？”村支书小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年轻人生机勃勃的调子，“今天镇上来考察咱们的民宿改造，您这老宅子可是重点！”

李守义放下砂纸，慢悠悠拉开门闩。门外的小周穿着整洁的衬衫，身后跟着几个背着相机的人，正对着他家青砖黛瓦的院子拍照。“改造啥？这门，这院，都几十年了，动不得。”他往门框上靠了靠，手不自觉地摸着门板上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那是儿子小时候换牙期，用石头划下的身高线。

小周笑着递过一瓶水：“伯，不是拆，是修。保留您这老木门的样子，再给屋里装空调、通wifi，让城里来的游客既能住老宅子，又能舒舒服服的。”他指了指不远处，“您看王家婶子家，上个月刚改造完，周末住满了人，比种庄稼挣得多呢。”

李守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王家的院门还是老样子，只是门楣上挂了块木牌，写着“槐香民宿”。记忆里，王家婶子以前总抱怨院子漏雨、厕所不方便，如今却常在门口笑着给游客指路。

门里，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二十年前，儿子背着行囊出门打工时拍的，背景就是这扇老木门。儿子说，城里的门都是防盗门、电梯门，又重又冷，不如家里的木门暖和。可这扇门，后来只在逢年过节时，才能等到儿子匆匆推开的身影。

“伯，您儿子上次打电话不也说，想回来创业吗？”小周的话拉回了他的思绪，“咱们把村子扮靓了，游客多了，他回来开个农家菜馆，不比在外头漂泊强？”

李守义沉默着，指尖划过门板上的刻痕。最深的那道，是儿子十八岁那年刻的，如今，儿子的孩子都快到这个年纪了。这些年，他守着这扇门，看着村里的年轻人一个个离开，看着土路变成柏油路，看着矮房变成小洋楼，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门没关严，漏了风。

傍晚，李守义坐在门槛上抽烟。门外，几个工人正给村道两旁的路灯接线，橘黄色的灯光渐渐亮起，照得路面暖融融的。不远处的文化广场上，传来老人们的广场舞音乐，夹杂着孩子们的笑声。

手机响了，是儿子打来的。“爸，我跟媳妇商量好了，下个月就回去。”儿子的声音带着雀跃，“我看村里现在发展得挺好，民宿、采摘园都有了，我想把咱家的老宅子也改造一下，搞个民俗体验，让游客尝尝您做的红烧肉。”

李守义捏着手机，眼眶忽然热了。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老木门，门里是他守了一辈子的家，门外是正在变好的村庄。风穿过门缝，带着泥土和花草的清香，不再是以前那种萧瑟的味道。

几天后，施工队来了。李守义站在一旁，看着工人小心翼翼地卸下老木门，给合页上油，给门板刷上防腐漆。他特意叮嘱，要保留那些刻痕，那是家里最珍贵的印记。

改造后的老木门，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却更结实、更鲜亮了。门里，原本昏暗的堂屋变得明亮通透，添了简约的木家具，却保留了八仙桌和太师椅；门外，院子里种上了月季和兰草，墙角搭起了葡萄架，挂着红灯笼。

国庆假期，儿子带着媳妇和孙子回来了。小孙子蹦蹦跳跳地跑到门边，学着照片里爸爸的样子，在门板上划了一道浅浅的痕。“爷爷，我也要在这里长高！”

李守义笑着摸了摸孙子的头，看着儿子推开老木门，迎进第一批游客。游客们好奇地摸着门板上的刻痕，听儿子讲那些关于门里门外的故事，尝着他亲手做的红烧肉。

暮色四合，老木门轻轻掩着，却没有关严。门里，是欢声笑语和饭菜香；门外，是亮如白昼的路灯和远处传来的歌声。李守义坐在门槛上，看着门里门外的景象，忽然明白，这扇门从来都不是隔阂，而是连接——连接着过去与现在，连接着家与远方，连接着他守了一辈子的期盼，和终于到来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