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港澳风情②】活态遗存南风灶

苍山秋色

听说佛山石湾镇的南风古灶，是见证中国陶瓷文明五百年薪火不息的活态遗址。此行大湾区，我便将它列为必访之地，希冀一睹古灶芳容，探究那窑火不灭、陶脉绵延的古老传奇。

据说：石湾的制陶历史，可追溯至新石器时代晚期。而其真正兴盛，得益于它的自然禀赋与南北文化的交汇融通。石湾依山傍水，陶泥厚重深沉，虽质朴粗犷，却黏性强、可塑度高，极宜塑形传神。自宋末元初，中原移民携北方制陶技艺南迁，与本地传统文化交融淬炼，石湾陶艺由此迈入技艺与审美并进的新时代。

南风古灶，又名“龙窑”，始建于明正德年间（1506年间）。它因窑口朝南，夏有南风助焰，火势旺盛而得名“南风灶”，后人称“南风古灶”。明清之际，借力广州通商之盛，石湾陶业迎来黄金岁月，曾有百座龙窑星罗棋布，数万工匠挥汗如雨，由此成就了“石湾瓦，甲天下”的辉煌历史，石湾窑火映照出岭南陶瓷的鼎盛篇章。

步入石湾，最令人震撼的莫过于那蜿蜒如龙的南风古灶。古灶的窑体顺山南延，紧依河岸，形如天降巨龙俯身饮涧。那依坡而建的巧妙结构，自然形成了助燃升温的烟囱效应。我想：那是古人顺应自然、巧借地势的智慧结晶，吾生羞矣。沉思之中，忽然，几只鸽子扑扑地在古灶周边盘旋，那种详和与温馨的感觉不可言表，此生足矣！

南风灶延续五百年的柴烧技艺，至今未曾中断，当之一绝。以木为薪，恪守“三日火”的古法烧制，窑内温度自上而下形成高、中、低三重火域，当属古之温控之法。经验老道的烧窑师傅洞察火势与温度，使每一件陶器在烈火中蜕变，让釉色在温控中千变万化，终得“入窑一色，出窑万彩”，成大器。如今，古灶仍每月点火两次，作为世界上持续使用最久的柴烧龙窑，已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遗憾，无缘目睹点火烧窑之壮观。

当你走近南风古灶时，会看到一棵硕大的榕树，当地人称之为“古灶神榕”。榕树扎根于窑尾高温炙烤的巨岩之上，四百余年与窑火相伴共生，竟然枝繁叶茂，气根垂落如须。烧窑人把它视其为镇窑之神灵，借以汲取了窑火的坚韧与岁月的祝福。我驻足于此，感叹万物之灵性。

在佛山石湾，你能饱览千姿百态的日用、建筑与艺术陶瓷。据记载，早在郑和下西洋时石湾陶便远渡重洋，扬帆四海。石湾尤以“石湾公仔”闻名，陶塑人物写实中见夸张，神韵生动，自成一格，在中国陶瓷艺术史上熠熠生辉。

石湾陶塑讲求形神兼备，追求“百物百形，千人千面”的艺术境界。匠人常以未施釉的陶胎裸露肌肤，质朴温润，赋予作品瓷雕难以企及的人性温度与情感厚度，仿佛泥土中呼吸着生命的气息。

石湾陶艺的另一瑰宝，是建筑用的陶塑瓦脊，俗称“花脊”。匠人将粤剧故事、神话传说化作连环群塑，跃然于屋脊之上，色彩斑斓，人物纷呈，宛如立体画卷。如今，在广州陈家祠、佛山祖庙等诸多岭南名祠庙宇的屋顶，仍可见气势恢宏的石湾陶艺杰作，它展示了岭南建筑文化的艺术造诣和辉煌。

石湾深厚的陶文化积淀，早已赢得广泛认可。“石湾陶塑技艺”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南风古灶亦因其活态传承的独特价值，被认定为第三批国家工业遗产，成为中华工业文明的珍贵见证。

古老的石湾陶艺，在传承中得到发展，依然生机勃勃。漫步石湾古镇，时常可见年轻的匠人伏案手作，指尖流转间，使传统技艺与现代审美交融碰撞，赋予陶艺新的语言表达和现代韵味，并悄然吸引着年轻一代的目光与热爱。

在石湾，我曾遇见一位年逾七旬的区老先生，他二十岁起便投身石湾微塑技艺，如今在他手中，方寸微塑盆景，山水人物俱全，神态栩栩如生，微中见大，尽显岭南风物。我主动与他攀谈，请教于大师，他眉飞色舞，如数家珍，眼中闪动着匠人的自信与骄傲，仿佛那窑火也燃烧在他心头。

穿行在石湾的古巷之间，你不仅可探古窑、访老宅，赏粤剧、观剪纸，也可步入玩陶厅，亲手揉泥塑形，体验陶艺之趣。一次指尖的触碰，便是一段与泥土、火焰对话的旅程，最终带回家的，是一件属于自己的独创陶艺，更是一份值得留存的记忆。

今日石湾，街巷里零星散落着一些商铺，那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陶器制品，多为纯手工制作的日用器皿与艺术陶塑。或许它没有特别的精致，或许它没有华美的装饰，但是，每一件作品都带着匠人的体温与窑火的印记，都带着五百年的传承与赓续。

若你心有所动，不妨带走一件陶器。它或许朴拙，却独一无二；它带着南风古灶的余温，承载着五百年的火种——带它回家，便是将活态文化，带入现代文明之中。我便如此，携石湾之陶，赏活态遗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