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是岁月的褶皱,而非人生的底色

云鹏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生命的长卷摊开时,总免不了被时光洇开几处叫“遗憾”的墨痕:是降生恰逢“三年自然灾害”,日子里飘着饥肠的空响,挨着晨昏的寒峭慢慢熬过;是背着打补丁的布包求学时,撞上“文革”的浪潮,课本换成了纷飞的大字报,本该伏案苦读的年纪,教师却成了“臭老九”;是高中毕业后,踏着乡路归乡务农,原以为凭着一身蛮劲埋头苦干,总能换来领导半句认可,却不知他们眼里从不见实打实的劳作身影,只盯着家庭背景的薄厚、亲疏远近的冷暖——一起毕业的同窗,个个谋得稳妥安排,唯独我仍在田埂上重复着日出而作的辛劳;是高考重启的号角吹遍街巷,我攥着翻得起毛的旧课本,只想趁田间歇晌的片刻躲在树荫下啃读,没曾想竟被干部在群众大会上点名批评“不务正业”,只得白天在田野里扛着繁重劳作,夜晚就着煤油灯的微光挑灯复习,次日再强撑精神下地,最后背着简单行囊,匆匆奔赴那场仓促的考场;是站上讲台后,看旁人捧着转公晋级的通知笑眼弯弯,自己的日子却在粉笔灰里悄悄溜走,每月领着微薄薪水,在清贫里坚守;是改革开放的春风里,街巷渐渐攒起“万元户”的传奇,市集上的商品日渐琳琅,而自己这“教书匠”的中山装,领角洗得泛白、袖口磨出毛边,总衬得身影带着些不合时宜的寒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这些褶皱般的过往,像细密的针脚,轻轻刺着往后的日子——明明窗外的阳光正把槐树叶晒得发亮,风里裹着市井的烟火香,心头却总裹着一层凄风苦雨的凉。我们总忍不住伸手去抚那些褶皱:“若是生在丰足的年代多好?若是能赶上平顺的求学路多好?若是当年的苦干能被看见、能安心备考多好?”可指尖触到的,从来不是“如果”,而是时光里凝固的“已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可遗憾从来不是人生的定语,它更像岁月递来的一面毛玻璃镜:既照见了过往的“未得”,也晕染出当下的“可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那些被遗憾缠缚的时刻,我们其实忘了:“三年灾害”里吃着野菜熬到天明的韧性,是后来站在讲台前,能笑着接住学生所有失意的底气;“文革”中把课本藏在床板下、借着煤油灯偷读的那些夜晚,是后来讲台上,眼里能漾出知识光芒的伏笔;当年水乡田埂上,顶着批评仍不放下肩头担子的坚守、歇晌时在泥地上默背公式的执着,早成了后来给学生讲“逆境成长”时,最鲜活、最动人的注脚;那些靠微薄薪水支撑的清贫岁月,也悄悄养成了简约自持的生活底色——遗憾是过往的“失”,却也是当下“得”的铺垫:它让每一份“拥有”都变得格外真切,让每一个“此刻”的分量,都比曾经的“未得”更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他人的政治地位是朝堂上的灯盏,经济地位是商海里的浪头,那是旁人的花期;而自己的三尺讲台,是一方能种出春天的土壤,方寸之间藏着万千乾坤。纠结于“为什么是我”的不公,不如转问“此刻我能做什么”的清醒:把对过往的叹惋,换成备课笔记里更细密的批注,让每个知识点都清晰通透;换成给后进生讲题时更轻柔的语气,用耐心驱散他们眼底的迷茫;换成把“寒酸”的中山装穿得笔挺,站在讲台上时,脊梁骨里透出教书育人的挺拔与自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当目光从“失去的昨日”转向“可做的今天”,遗憾便从心头的枷锁,化作了脚下的垫脚石——它让我们真正懂了“此刻”的可贵:多改一份作业,就少一分“没教好”的歉疚;多和学生推心置腹聊一次天,就少一分“没走近”的遗憾;多在讲台上站直一秒,就多一分“没辜负”的笃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生命从不是一条“无憾直线”,而是带着褶皱向前铺展的长卷。遗憾是岁月刻下的纹理,是墨痕晕开的肌理,却成不了人生的底色——就像老布的褶皱里,藏着的是时光浸软的温度,而非破败的证明;就像老树的年轮里,刻着的是风雨洗礼的痕迹,而非枯萎的预兆。重要的从不是抚平所有褶皱,而是带着这些纹理,把眼下的每一笔,都写得比昨日更舒展、更有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莫让新的遗憾,落在“此刻的迟疑”里。把每一个“眼前”:讲台上的一声点拨、教案里的一行批注、学生眼里的一点困惑、课堂上的一次互动,都当成要握紧的珍宝——如此,多年后回望时,这长卷上的褶皱,便成了光阴里的勋章,而那些认真把握的“此刻”,会活成少一分怅然、多一分笃定的风景,在岁月里愈发温润闪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