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门外——半夜敲门声

周彩霞

文/周彩霞 他每晚都会敲门，求我放他进来。“外面有东西在追我！”我透过猫眼看去，走廊空无一人。直到今晚，我照常看向猫眼——却对上另一只血红的眼睛。“抓到你了。”门外的东西轻声说。---十二点整。笃、笃、笃。又来了敲门声像节拍器一样准，带着那种熟悉的、让人头皮发麻的急促，穿透老旧的防盗门板。我正窝在沙发里，对着闪烁的电视屏幕走神，声音响起的瞬间，背脊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求求你！开开门！放我进来！”他的声音夹在敲门声的间隙里，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几乎要渗出血来的恐惧，“它…它就在后面！追过来了！求你了！”我没动，只是把电视音量按低了几格，让他的哀嚎和敲门声在客厅里显得更清晰。刚开始那几天，我还会心惊肉跳地从猫眼往外看，心脏怦怦直跳，手里紧紧攥着水果刀。但现在……心里默数到十，我才慢吞吞地站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厅。脚下冰凉的瓷砖激得我稍稍清醒了些。隔着一道门，他的哭求更真切了，甚至能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救命……它来了……它来了啊！”我叹了口气，像完成一项枯燥的日常任务，把眼睛凑上了那个小小的、鱼眼视角的猫眼。走廊的光线昏黄，勉强照亮那一小片逼仄的空间。老楼声控灯，这会儿大概是被他的拍门声和喊叫震亮的。空无一人。除了他自己——那个每晚准时出现，穿着同样皱巴巴灰色夹克，头发凌乱，脸色在灯光下惨白如纸的男人。他正徒劳地拍打着我的门板，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佝偻着，不时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空荡荡的走廊深处，仿佛那里真有什么东西正从黑暗里逼近。看，又是这样。第一次，大概是一个月前？也是这样的深夜，同样的敲门声和哀求。那时候我可没这么镇定，吓得够呛，差点就打了报警电话。但猫眼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空无一人的走廊，和一个吓得几乎精神失常的男人。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开门。理智告诉我，这太诡异了。第二天我问了邻居，甚至找了物业查走廊监控，结果都一样：没有任何异常，监控里连个人影都没有。邪门。后来几乎夜夜如此。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这栋楼闹鬼，或者是什么奇怪的平行空间现象。也上网查过，问过懂行的朋友，众说纷纭，但没有一个答案能解决我这每晚定时定点的骚扰。久而久之，从最初的毛骨悚然，到后来的烦躁不耐，再到现在，只剩下一种麻木的习以为常。反正，门外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外面……外面真的有东西……”他的声音带上了绝望的哭腔，拍门的力气小了下去，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你为什么不信……为什么不救我……”我离开了猫眼。他的话语隔着门板模糊地传来。救？怎么救？我连你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也许是个陷阱呢？开门之后，谁会进来？或者，进来的，还是“人”吗？回到沙发，我把电视音量调回原样，试图用综艺节目里虚假的笑声掩盖掉门外的动静。但他的声音像蚊子一样，细细地钻进来，搅得人心烦意乱。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终彻底消失了。声控灯大概也灭了，门外重归一片死寂。这一夜，似乎又熬过去了。第二天晚上，我特意留意了时间。十一点五十九分。我提前站到了门后，心里莫名有些发紧。会不会……今晚有什么不同？十二点整。笃、笃、笃。“开门！快开门啊！”他的声音比以往更加凄厉，拍门声也变成了用身体的撞击，哐哐作响，“它离我更近了！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黑色的……爪子……红色的眼睛……开门！求求你！”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故伎重演而已。深吸一口气，我再次把眼睛贴上猫眼。昏黄的光线下，依旧只有他扭曲惊恐的脸占据了大半视野。他身后，走廊还是那条走廊，空着，没有任何所谓“黑色爪子”或“红色眼睛”的踪迹。看吧。我心里那点莫名的紧张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厌倦的确认。果然，还是一样。也许明天该找个道士或者心理医生看看？要么是他有问题，要么是我快被他逼出问题了。就在我准备移开视线的那一刻——撞击声和哭求声戛然而止。门外突然陷入一种极不自然的、粘稠的死寂。连他粗重的喘息声都听不到了。这种绝对的安静比之前的喧闹更让人心悸。我维持着俯身看猫眼的姿势，一动不敢动。然后，毫无征兆地，猫眼外面，猛地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不是走廊昏黄的灯光，不是他那张惨白的脸。是一片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猩红的底色。那红色中央，一道黑色的、竖立的瞳孔，像一条冰冷的缝，正一动不动地，隔着那小小的玻璃镜片，与我对视。时间凝固了。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我全身的肌肉都僵死了，连呼吸的本能都被掐断。一个声音，贴着门板响起。不是他的。那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某种非人质感，却又异常清晰的低语，直接钻进我的耳膜。“抓到你了。”……我猛地向后弹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心脏在胸腔里发疯般狂跳，几乎要炸开。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不受控制地相互撞击，咯咯作响。那不是他！门外那个东西！那个他一直恐惧的东西！它一直都在！而且它……它看到我了！它知道我在看它！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五脏六腑，几乎要让我呕吐出来。我蜷缩在墙根，手脚冰凉，全身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之前所有的笃定、厌倦、麻木，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原来他一直说的是真的！原来每晚，真的有什么在追他！而我，我这个自以为是的旁观者，这个躲在“安全”门后的傻瓜，竟然一次都没有相信过他！门外一片死寂。那个东西……还在吗？它是不是正等着我？那只血红的眼睛……它还在看着猫眼吗？过了多久？几分钟？还是几世纪？我抖得像个筛糠，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爬离门厅，缩进客厅最远的角落，用毯子死死蒙住自己，仿佛那薄薄的织物能阻挡什么。那一夜，我再没能合眼。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让我惊跳起来。第二天，我像个游魂。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颤抖着打开防盗门，外面什么都没有。走廊干净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找到物业，要求调取昨晚的监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监控画面里，接近十二点时，我门前的走廊灯光开始剧烈地闪烁，雪花噪点覆盖了屏幕，持续了大概一分钟，然后恢复正常，门廊空荡，仿佛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他们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从那天起，敲门声再也没有响起过。他消失了。连带着那个追他的东西，一起消失了。但我知道，事情没有结束。我再也无法安心待在这个房子里，尤其是晚上。我开始失眠，不敢靠近大门，甚至连猫眼都不敢再看一眼。那只血红的眼睛，那句“抓到你了”，每晚都在我脑海里回放。它看到我了。它知道我了。那么，它什么时候会再来找我？一个月后的某个深夜。下雨了，雨点敲打着窗户，淅淅沥沥。我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忽然，一阵微弱的声音，穿透雨声，隐约传来。不是从门外。是从……卧室的窗户外。嗒。嗒。嗒。像是湿漉漉的指尖，轻轻敲在玻璃上。我的血瞬间凉透了。全身的汗毛倒竖起来。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扭动僵硬的脖颈，看向被窗帘遮住的窗户。雨夜的微光勾勒出窗帘的轮廓，除此之外，外面一片模糊。但是，在那玻璃上，隐约地，映出了一个模糊的、扭曲的……人形轮廓。它就在外面。隔着那层薄薄的玻璃。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