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82、《旧家事里的传家道》

张绍先

回忆录82、《旧家事里的传家道》

旧日里，老人们闲坐檐下晒着太阳，总爱絮叨些过往的家常。他们说，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细碎事儿，就像老院墙角慢慢滋长的藤蔓，看着寻常无华，却悄悄把做人的规矩、处事的道理，一点点缠进了后辈的日子里。今儿个便把这些旧事慢慢道来，不为评说谁对谁错，只为让听的人，能品品里头藏着的家道传承。

一、老祖母的锄头：把日子刨出模样

早年间，有位老祖母，曾一肩撑起过濒临散架的家。那时家里田产散了，家当也没了，她嫁过来时带的一匣子陪嫁首饰，从没舍得拿出来亮过相，转头就当了换了锄头犁耙，领着一家人往村外的荒坡上扎。

那坡上全是碎石子，一锄头下去能震得手发麻，老祖母的手掌磨出了血泡，就用布条缠上接着干。天不亮她就扛着锄头出门，中午就着山泉水啃个干馍，直到日头沉到山背后，才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回家。就这么一锄头一锄头地刨，硬生生把硌脚的荒坡，垦成了能长玉米、能收麦子的良地。

后来日子缓过来，她没顾着给自己添件新衣裳，反倒一分一厘地攒钱，把当初当出去的田地慢慢赎回来。更难得的是，她执意要供家里的孩子读书，哪怕自己晚上就着油灯纺线到深夜，也不肯让娃们误了学堂的时辰。那户人家后来能出几个在外头公干的晚辈，说到底，全是老祖母用血汗攒下的底气。

二、兄长的背篓：藏在委屈里的实在

可就是这样一位让周遭人都敬重的老人，却在一个清晨受了委屈。那天她正坐在堂屋纳鞋底，家里晚进门的一位媳妇，不知是心里堵了气还是怎的，说话没了往日的恭谨，几句下来竟带着火气顶撞。老祖母被怼得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眼眶都红了。

一旁蹲在地上抽旱烟的，是老祖母的亲儿子，也是家里的兄长。那会儿他在当地当差，还是个党员，平日里待人和气，就连跟邻里借个东西都客客气气，从没跟人红过脸。他本想劝两句打个圆场，没成想也被那媳妇抢白了几句。见老母亲受此委屈，他心里的火 “噌” 地就上来了，猛地把烟锅往地上一磕，“啪” 的一声，烟锅杆都震得发颤，他站起身，抬手就给了那媳妇一耳光。

这一巴掌没当场闹起来，可一天多后，那媳妇忽然就变了样，时而对着墙傻笑，时而念叨些没人能懂的碎话，整日里病殃殃的。是真受了惊，还是有别的心思，谁也说不准。

转夏到了掰包谷的时候，那媳妇家的地就在老祖母当年开垦的，五六里外的高山坡上，路陡得能看见脚底的沟坎，空手走上去都得歇两回，更别说背着沉甸甸的包谷。家里这位兄长，虽说心里还堵着气，可瞧见她们家少了这么一个劳力干活，终究还是没忍心撒手。

有回路过那片坡，远远就看见他背着满满一背篓包谷往下走。那背篓堆得比人还高，粗粗的背绳深深勒进他的脖颈，把皮肤拉得老长，像要嵌进肉里似的。他的腰压得快弯成了弓，每走一步，脚步都沉得像灌了铅，却又稳稳当当，生怕背上的包谷掉下来一个。风把他的汗衫吹得紧紧贴在背上，后背上的汗印子看得清清楚楚，脸上是藏不住的憋屈，可脚步始终没停过半分。

后来听人说，他那天来来回回跑了三趟，傍晚到家时，脖子上的红印子三天都没消。这事儿过去几十年了，当年见过那场景的人提起来，还忍不住红了眼眶 —— 为他护着长辈的那份心，也为他平白受的那份委屈。

再后来，那媳妇娘家人本想再追究，好在最后各方都没再过多纠缠，算是把事儿压了下去。只是老人们常念叨，家里的规矩就像屋梁，若是少了这份支撑，不管哪户人家，小辈们都容易慢慢失了分寸，日子也难免少些章法，甚至还可能让旁的小辈跟着学了差样。这话说得轻，却藏着实实在在的道理。

三、晚辈的肩膀：扛起来的担当

再后来，还出过一档子事。有位晚辈，早年学过些救人的本事，后来改行做了生意，日子过得也算安稳。可天有不测风云，他父亲忽然病重住院，急需用钱，可他手头的钱因密码忘记一时取不出来，便想着让几个姊妹凑凑。

其中一个过继到外家的弟弟，起初在病床前拍着胸脯应下，说哥你放心，钱的事儿我来想办法。可转天再来医院时，却支支吾吾地说，家里要办事，钱得留着用，没法帮忙了。

老人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所有的医药费、护理费，全是这位晚辈四处托朋友、找亲戚借来的。他白天跑前跑后照料，给老人擦身、喂药，夜里就蜷在病床边的小凳子上歇会儿，从没在老人面前露过半分难色。

可等老人还是没能扛过去，走了之后，几个弟妹在外务工尽然没回来，竟说准备好的钱出了些意外，办丧事时一分钱都拿不出。真真假假的缘由，到如今也没人再细究，只记得那年他还不到五十，守灵时独自坐在灵柩旁，昏黄的油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背影孤单得让人心疼。

后来他母亲在他家里住了近十年，一日三餐的热饭热菜，四季衣裳的缝补浆洗，还有老人偶尔生病时的求医问药，全是他们两口子一手照料，几个弟妹难得过来搭把手。如今他也老了，头发白了大半，有时候和人说起当年的事，脸上早没了火气，只是轻轻叹口气说：“弟弟们当年小，不懂事，我这当哥的，多担待点是应该的。”

只有提起父亲，他才会红了眼眶，声音也变得沙哑：“要是当年我能多留意些父亲的身体，常带他去检查，或许他就不至于受那么多罪。” 这份藏在心底的遗憾，怕是要跟着他一辈子了。

四、转身的温柔：家里的事慢慢解

有几年，也有户人家遇上点小摩擦。家里的小辈媳妇，没在太多规矩里长大，性子直来直去，有回跟婆婆因琐事拌了嘴。

那婆婆这辈子不容易，拉扯着八个孩子长大，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街坊邻里提起她，谁不竖个大拇指夸声 “贤惠能干”。那天婆婆许是真动了气，忍不住说了最小的媳妇两句，没成想，那媳妇竟直接回了嘴，话里的冲劲，让一旁听见的家里人都愣了神。

这事儿是后来家里人悄悄告诉那户人家的长子的，他当时一听，火 “噌” 地就窜上了头。那可是生他养他的母亲，是家里小辈该恭恭敬敬捧着的长辈，哪有晚辈跟婆婆这么说话的道理？他攥着拳头，心里头的火气直往脑门上冲，当即就想找过去问问清楚。

还好他媳妇在一旁拽住了他，没急着劝他消气，就安安静静待着，等他胸口的火气稍稍下去些，才慢慢跟他说：“你先别急，家里的事哪能靠火气解决？你娘年纪大了，要是真闹起来，她心里更难受。那媳妇也是年轻，说不定当时是被气糊涂了，你要是真动了手，这往后的日子，一家人还怎么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她的话像一盆温水，慢慢浇灭了他心里的火气。他坐在板凳上，想起之前那位兄长的事 —— 当年他也是为了护着长辈，一时冲动动了手，到头来自己憋屈，家里的气氛也僵了许久。是啊，拳头能出一时的气，可打不散心里的疙瘩，反而会把亲人之间的情分，打得生分了。

后来他没去找那媳妇理论，倒是趁着母亲心情好的时候，跟她唠起家常，轻轻提了句：“娘，您这辈子不容易，要是小辈有哪点做得不对，您别往心里去，他们年轻，慢慢教就好。” 母亲叹了口气，反倒劝他：“嗨，都是些小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一家人哪能记仇？她也不是坏心眼，就是说话没个把门的。”

再后来，那媳妇许是也知道自己当时失了分寸，偶尔来家里，会主动给母亲递杯热水，帮着择择菜，虽说没明着道歉，可那份小心的弥补，谁都看在眼里。日子一天天过，那点不愉快，就像被风吹过的灰尘，慢慢散了，家里该有的热闹和气，一点没少。

五、老人们的话：藏在岁月里的家道

老人们常说，这些旧事看着零散，可藏在里头的理，都是一脉相承的。

老祖母用坚韧告诉我们，日子再难，也得凭着心气好好过，这是立家的根基；那位兄长的经历提醒我们，家里的矛盾，冲动是最没用的法子，拳头护不住和气，反而会把情分磨得生分；而老人们念叨的 “规矩如屋梁”，则在悄悄警示，不管哪户人家，没了敬重长辈、守好本分的心思，家就少了凝聚力，日子也容易走偏；那位照料母亲十年的晚辈，更教会我们，对亲人多些包容，少些计较，担当才是撑起家的顶梁柱。

咱们常说 “传家”，传的从来不是金银财宝，是老祖母开荒时的那把锄头，是兄长背包谷时勒红的脖颈里藏的实在，是晚辈照料母亲十年的那份担当，更是一家人闹了别扭还能互相体谅的通透。这些藏在旧家事里的道理，才是真正该一代代接过来、传下去的家道。

致后辈

等你们长到能听懂这些旧事的年纪，或许会觉得它们离你们很远，可里头的道理，却近得就像每天的柴米油盐。

要学老祖母的 “韧”，不光是扛住难事，更要守住好好过日子的盼头；要记着那位兄长的教训，再生气也别失了分寸，因为最亲的人，最经不起伤害；要把老人们 “规矩如屋梁” 的话记在心里，不管什么时候，敬重长辈、守好本分都是立家的根；更要懂那位晚辈的 “容”，对亲人多些体谅，少些计较，别让小事堵了心，别让误会凉了情。

往后不管走多远，都别丢了对长辈的敬重，别淡了对亲人的真心，别失了做人的本分。这份藏在岁月里的情分与担当，才是咱们一辈辈传下来的根，是永远不能丢的家道。

3456个字符 2025年11月17日星期一于金华赛格染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