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小知识】青海方言词语探源231：奶干（外一篇）

邱元胜

　　在青海，听到“奶干”，千万不要当成内蒙古的特色奶制食品。

顺便说一下，内蒙古的“奶干”，去那里时尝过，就是青海的“曲拉”，只是原料、加工方法略有不同，名称也就不一样啦。

青海方言里的“奶干”，解释清楚了，让你惊掉下巴。

原来，青海人把妇女生育的最后一个孩子叫“奶干”。

旧时代的人们因为重男轻女，“奶干”一般情况下多指男孩。因为，过去家里的孩子排行，女孩不在其列。说严重点，在古代人们钟情于多子才多福，女人生的孩子再多，女孩都是“不算数”的。旧时也有“独生子”的说法，指的是生了很多孩子，但男娃只一个。

青海民间俗语云：“儿子多了坐上席，丫头多了气涨死”。

“坐上席”，就是赴宴时坐在最高位，青海的一种旧俗：儿子娶媳妇，父母亲都坐在上席。女儿出嫁，母亲可以坐席，而父亲却不能。大家都去亲家家吃宴席，而父亲一个人在家孤零零地生气。

　　再者，辛辛苦苦把女儿拉扯大，一朝成为了“人家的人”，心里窝火，憋屈。如果女儿多，长大了一个个都这样，此乃“丫头多了气涨死”。

而儿子长大，娶了别人家的女孩，将来还会添丁进口，续香火，兴旺整个家族，是一件非常的美事。儿子多，喜事多，父母经常坐上席。

王羲之一帖里说：“吾有七儿一女，皆同生……”。他的七个儿子：玄之，凝之，涣之，肃之，徽之，操之，慧之，献之，无一例外地史册里都有“传记”。而仅有的一个女儿，据说才能也是十分了得，且娘家婆家都是显赫的家族。这样一位才俊，连个完整的名字都没留下。传说她叫“王孟姜”，也有人说叫“王延期”。

王羲之的七子排行也很清楚，而唯一的女儿，也不清楚是老几。如果没有《十七帖》里的那句话，也许后来人们绝对不知道王羲之有个女儿。

古代历代帝王，大多孩子一大群，也只男孩有名有姓有生平记载，而女孩最多只是个数儿。

因此，过去人们所说的“奶干”，一般指的是儿子中最后一个出生的，包括夭折掉的男孩。

当今社会讲究的是男女平等，最后出生的是女孩，当得起“奶干”的。

　　揣摩“奶干”着这个词的来历，可能是这个原因：

称为“奶干”的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女人过了生育年龄，或其它原因不再生孩子了。不生娃，这位母亲就不再哺乳，自然没有奶水分泌。

民间，女人生了最后一个儿子，一般不强制“隔奶”（断奶），任其把妈妈的奶水咂干。小时候，我一个尕姑舅就这个样子，五六岁了，还时不时地倒在阿妈怀里吸吮。发小们看见，用食指往脸上滑动（青海民间哑谜，羞辱之意），而尕姑舅眨眸眨眸眼眼睛，仍然叼着母亲的乳头。阿奶说，他妈妈的奶水早几年前就干掉着，孩子是“奶干”，母亲就会惯着一些。

奶水枯竭，干涸了，故，家中的老小叫“奶干”。

旧时，生了“奶干”的女人，进入了人生的又一个阶段，暮年。因此，对这个孩子特别偏爱，哥哥姐姐们也对他特别照顾。“奶干”也就成了“疼爱”的代名词。

青海人说的“奶干”，古代文字里叫“少子”，“季子”，“ 幼子”，“孺子”，“弱子”，“弱息”等。古代时民间俗称为啥，没找到记载。而这些叫法，指“最小”的儿子，也指排行老小的儿子。故，今人读史时，极易误读。

　　有的地方，把“奶干”叫“垫窝子”。

青海方言里也有“垫窝”的叫法，但一般用于家畜上。指一胎多生动物所产的最后一只，有“垫底”之意。

如：母猪往往一胎生十几只小猪仔，最后产的一只就是“垫窝”（或为“垫窝儿”“垫窝子”）。

农村人家，有专门饲养母猪的，下了小猪仔，一断奶就出售（或与其它物品交换）给别人，叫“抓猪娃”。最后出生的这只“垫窝儿”尕猪娃，往往因为体格小而容易辨认，将来也长不大，被人不看好，只能由主人家留着，喂养一段时间后，提前宰杀掉。

垫窝，就是垫底，侏儒，末尾的意思。

青海方言里有时候“垫窝”也指人，但要看是在什么情况下说。把别人家的“奶干”叫“垫窝”，就是蔑视，为俚语，即骂人的词儿。把自家孩子叫“垫窝子”，相当于“犬子”之类，是谦恭词，也有变着法儿夸耀“奶干”优秀的一面。

北方靠东地区的人们，把“奶干”叫“老儿子”。这个“老”，含义比较多，如：老老得子；靠此子养老等。此“老”实际指的是“小”， “老儿子”就是“最小的儿子”。和青海的“奶干”一样，是一个昵称，带着一种发自心底疼爱。

如果把女孩叫“老姑娘”，“老丫头”，却不然。青海方言里也有这个叫法，指的是嫁不出去，找不到婆家，没人要的女孩子，是侮辱性极强的词汇。即，当下叫“女光棍”的那种女孩。

　　川渝及西南地区，管“奶干”叫“幺儿”。幺，本义是数目“一”，也指小。在云贵川渝，最小的孩子，往往被父母溺爱。“幺”由于有“小”的字义，又变成了疼爱。“幺儿”，和现在的“宝贝”相同。

有的地方把“奶干”叫“老疙瘩”，和“心头肉”，“宝贝疙瘩”意思差不多。此处的“老”，依旧当“最小”讲，“老疙瘩”就最小的宝贝儿。

据说，南粤方言把“奶干”叫“细仔”，还有叫“满子”，“满崽”的。全国各地都有各自对“奶干”的叫法。因为排行“老幺”者，古往今来都是爹娘的宝贝疙瘩。父母们因为太过喜欢，啥名称好听就叫个啥。甚至由于太疼爱，以小猫小狗小猪称呼孩子。

青海民间把“奶干”还叫“尕哥”，尕即小。哥发音“告”，或音变为“gie”。老的儿歌里有“娘娘放屁，尕哥（音“告”）儿唱戏”的句子。尕哥儿，也泛指小孩。

“奶干”是老小，与“头首”相对，头首是女人生育的第一个孩子，即老大。

但对“头首”，就没有那么严重的性别歧视。如女人说：我“头首”养下的是个丫头（生育，青海方言说“养”。我第一个生育的是女孩）。

奶干，并不是排行最后。如果“奶干”胎死腹中，或夭折了，最小的那个孩子就不能叫“奶干”。只能说，我的“奶干”没活下来之类的话。同样，指老大的“头首”也这么说。

　　奶，古人造“奶”字，最初指连续生孩子，曰“复孕”。后来变成了乳房，典籍里有“奶：乳也”的释义。再后来即指乳房，又指乳汁。据说，楚人还称呼母亲为“嬭”（即，“妳”的古体字），和“奶”一样，也成了母亲、祖母、乳母的称呼。

干。古字为“幹”，其中有一种字义是“枯竭”。奶干的“干”，就是这个意思。

奶干为什么被父母特别要紧（特别喜欢）？

袒护自己的孩子，叫“护犊子”，青海过去的老话里也有这个说法。小的时候听长辈们说“护犊子”，我还以为是“护肚子”呢！

这个词，原义是动物的护犊行为，即便一只老母鸡，护犊时，什么虎狼老鹰都不怕，会扑上去就鹐仗。

用在人身上，是一种谴责。“护犊”者，本来指父母偏爱“奶干”的行为。后来，指袒护他们所有的孩子，包括袒护所有亲近的人。

再有，当奶干出生时，其他孩子都长大了，而此儿最为弱势。奶干出生，父母往往年纪大了，年岁约大，性情越温和，越喜欢小孩。按传统习惯，娘老子的养老送终，由奶干承担，他也是这个家庭最后的继承者。

因此，青海民间顺口溜说：小儿子，大孙子，阿爷阿奶的命根子。

　　近代，“奶干”一词词义扩展，用在一切充满和谐的场合。可以指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个团体。

如：三五个好友聚会，年长为尊，掌控场所。年龄最小者，称为“奶干”，受到大伙儿的照顾。

又如：学校组织部分班级的户外活动，年级最低的，也可以叫“奶干”。

“奶干”除了年纪小，还可以用在收入最少者，职务最低者，新来乍到者，比赛末尾者等等。

总之，出现“奶干”的场所，那一定是大伙儿关系融洽，友爱有加，氛围温馨。

反之，大家相处得不怎么融洽时，“奶干”就变成“奶没干”（完整的说法是：“嘴角的奶汁没干”，乳臭未干之意）。或用“垫窝儿”，或者叫“尕拉末”（小，拉在末尾之意）等带有嘲讽，蔑视的词语。

过去流传一则小幽默，说是一个小孩一只眼睛失明，民间管这叫“独眼龙”。

如果孩子是自家的亲人，自我解嘲叫“慧眼独具”，“一目了然”，尽是一些好词。别人家的孩子这个样子，就戏谑为“瞎单枪”（打枪的时候闭上一只眼），“一只大灯闪了”等，都是取笑侮辱性的词。

“奶干”也是如此，自家人，关系亲近的人就是“尕奶干”（小宝贝）。瞧不上眼的，讨厌的就是没人理没有要，垫底的“垫窝子”。

这个，在青海民间叫：“一样的饭，十样的做法；一样的话，百样的说法”。

作者简介：

邱元胜，青海省共和县人，上世纪六十几年代生，退休人员。

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青海省美术家协会会员，青海省硬笔书法家协会会员。

海南州作家协会会员，原海南州书画家协会主席，海南州摄影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