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捡起的念想

重庆依然【艺创文学】

图片：网络美篇号：10231980作者：🦋重庆依然🦋 毫不夸张地说，这秋阳把梧桐巷的石板路晒得暖乎乎的，踩上去一点儿不烫脚，反倒能烘热鞋底，走一路脚底板都暖融融的，特得劲儿。风卷着银杏叶刮墙根儿，哗啦哗啦响，是挺吵，但架不住好听啊。夏知年耳朵里塞着白耳机，翻来覆去就循环《Crystal Clear》，打早上出门就开始听，这都快一整天了愣是没听腻，这歌的调子跟今儿的风也太配了！ 她刚从巷尾旧书市淘了本硬壳笔记本。你猜怎么着？是真有点年头了，边角磨得发毛，页角卷得翘翘的，她偏就稀罕这股旧味儿，比崭新的本子有嚼头多了。胳膊上夹着束小雏菊，不是特意买的，巷口花店老板娘硬塞给她的。老板娘人热情得很，总爱给客人塞些小东西，还跟她说道：“这小雏菊搭着秋凉，看着就安逸。” 小雏菊带点刚剪下来的湿润气，花瓣边缘卷着点浅白，软乎乎蹭着她胳膊。她穿条深蓝色阔腿裤，裤脚稍长，扫过路面卷进两片金黄落叶，那叶子也执着，跟着脚步蹦跶，掉了又卷上来，掉了再卷上来，活脱脱像条黏人的小尾巴。 走到巷口那只掉漆的绿邮筒跟前，她抬手想扶一下，“哗啦”一声！吓她一激灵！怀里的笔记本页脚直接翘起来，一张信纸“啪嗒”落在鞋边。她弯腰捡起来，才看清上头的字：“1996年10月17日，这风也太大了吧！我在报社楼下银杏树下等你，数到第三十二片叶子落下来，你那稿子居然给吹进下水道了！我蹲井口瞅了半小时，啥也没看见呐，现在想起来还气人呢！” 耳机里刚飘出“Crystal clear”的尾音，裹着夏末的风钻入耳膜，巧得让人心里一跳。夏知年指尖刚触到微凉的信纸，那只掉漆的绿邮筒忽然有了动静，投信口“咔哒”一声，竟自己弹开了！真的，她半分没碰，就是那样突兀又自然地敞着口，惊得她下意识顿住了手。 下一秒，一个牛皮纸信封“啪”地砸在脚边，差一点就蹭到她刚刷得雪白的球鞋。她忙低头瞄了眼，还好没沾到灰，这才弯腰捡起，才看见上面写着收件人“温月珍收”，五个字工整利落，寄信地址是“市报社编辑部第三办公室”，而邮戳上的日期，居然就是一九九六年十月十七日——和信纸上落款的日子，分毫不差！ 她攥着信封愣在原地，指尖微微发抖，这到底什么情况，我这是在做梦吗？下意识抬手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疼得她嘶了声，才敢确认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就在这时，忽然想起句被我忘在脑后的话。上周外婆翻箱倒柜整理旧物，曾随口念叨：“我年轻那会儿，帮相熟的朋友送过一份稿子。那天风大得邪乎，差点把我连人带纸卷上天，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后怕。” 那会儿她正对着电脑赶稿，满脑子都是截稿日，只敷衍地“嗯”了一声，连头都没抬。现在才反应过来，那会儿外婆语气里明明藏着什么东西似的，是可惜，是念想，还是没说出来的事儿啊？ 她指尖重新摩挲起信封上的字迹与邮戳，一九九六年十月十七日的日期像颗石子，在心底激起层层涟漪。外婆当年送的那份稿子，会不会就和这封来自二十多年前的信有关？温月珍是谁？报社编辑部又藏着怎样的过往？攥着信封的手猛地收紧，连带着那段被轻慢的往事，都变得真切又悬念丛生。 拆信封时她指尖莫名发抖，就像拆快递似的，既盼着点啥，又怕撞上个措手不及的意外。里面是几页复写纸印的报道草稿，和信纸上的一模一样。“上个月纺织厂马德顺师傅手被机器压伤，车间主任嘴一撇就说是‘他自己没站稳’，可我亲眼瞧着，那台机器的安全栓松了都三个星期了！真当没人看见？真当我们这些干活的都是瞎子不成？” 草稿页的纸边全是涂改的痕迹，句子划了又描，好些字被红笔圈着，旁边还打了小问号。翻到最后一页，红笔字歪歪扭扭的，写着：“这些事儿我非得写出来！哪怕就一个人看，马德顺师傅饭盒上的补丁，也不算白焊。不能让老实人受委屈！” 署名栏的“程念秋”倒写得工工整整。 夏知年脑子突然一懵，可不是嘛！笔记本里的信是外婆写的啊！当年在银杏树下等程念秋的，就是二十岁的温月珍。 难怪外婆老提那篇吹跑的稿子，小时候总听她说这个，还笑她编故事哄我，缠着要听稿子找着没。现在才琢磨过来，她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里，藏着多少没说透的遗憾啊。 风又卷着落叶吹过来，直接糊了她一脸，头发顿时乱得飞起来。她赶紧把报道草稿按在本子上，手死死按住，就怕再被风吹跑。翻到扉页，右下角用铅笔写着“程念秋”，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记号。夏知年想起小时候总抢外婆这本本子画画，外婆每次都笑着拦她，说“这是别人放我这儿的记号，不能瞎画，得好好收着”。原来这记号是程念秋画的，难怪外婆那么宝贝，连让她碰都舍不得。 她抱着本子往外婆家走，耳机里的歌循环到“迷雾散开，天渐渐亮了”，倒挺应景的。 路过巷口老槐树，树底下坐个穿藏青外套的老太太，戴老花镜正认真看报纸呢。老太太抬眼瞧见她怀里的小雏菊，忽然笑了，特慈祥：“这花我年轻也爱买，那时候五毛钱一束，便宜得很。” 夏知年停下脚步，把笔记本递过去，指尖点着那个小记号问：“您认识程念秋吗？这是她画的，您看看。” 老太太的手指顿在报纸上，老花镜“啪嗒”滑到鼻尖，她没扶，凑过来看了半天，眯着眼睛忽然一拍大腿，声音挺响：“认识啊！怎么不认识！当年我跟念秋姐在报社一块儿写稿子，她就坐我对面，办公桌挨着办公桌。总揣着支英雄牌钢笔，我记得清清楚楚。张口闭口就是‘黑的得写黑，白的得写白，不能糊弄人，糊弄人就是糊弄自己’。后来她去跑纺织厂的新闻，不知道得罪了谁，稿子没发出来，人也悄没声儿调走了，再也没联系上，我还以为她不在了呢……” “她还在！”夏知年赶紧打断老太太，生怕她多想，“她的稿子也没丢！我外婆一直帮她收着呢，收了三十年！”她连忙从笔记本里抽出那几页复写纸，小心翼翼递过去，生怕稍一用力就撕坏了。 老太太的眼泪“啪”地砸在纸面上，“马德顺”三个字顿时晕开。她抹了把脸，指尖蹭过纸边的修改痕迹，带着哭腔说道：“这肯定是念秋写的！错不了！她总把‘饭盒’改成‘铝皮饭盒’，说马德顺师傅的饭盒是铝皮的，叫‘铝皮饭盒’才实在，不像‘饭盒’那么笼统。她呀，就是这么较真，一点都不肯含糊。那时大家总笑她写稿子跟绣花似的，她还不高兴，说‘写东西就得这样’。” 那天下午，夏知年蜷在外婆家的阳台上晒太阳，听外婆和赵桂兰俩老太太唠一九九六年的秋，絮絮叨叨没个完。从下午两点到五点多，日头都斜到屋檐底下了，俩老人的话头还没打住。 外婆说，当年程念秋为了写纺织厂的报道，在车间蹲了整半个月，天天跟马德顺师傅他们泡在机床旁。怕磕碰时摔开哟，有的盒盖特意拴了细铁丝。车间铁架上就摆着一溜铝皮饭盒，搪瓷边都磨得发乌了。饭点一到，师傅们随手把饭盒往蒸汽管道上一搁，或是压在机床的暖风口，没一会儿铝皮就烫得能哈出白气。等机器的轰鸣声歇了，大家围拢过来，手指抠着盒沿一撬，“咔哒”一声脆响，菜香混着米香就漫了整个车间：要么是萝卜干炒腊肉，油汤子浸着糙米饭；要么是土豆炖豆角，浓稠的汤汁泡着馒头块。 马德顺师傅总把饭盒往机床旁一墩，用衣袖擦着饭盒，扒俩口热饭，手也不擦，抓起扳手就去拧螺丝。程念秋就坐在旁边的木凳上，手里记着笔记，嘴里啃着冷馒头，那馒头硬得硌牙，她却吃得津津有味，还说着“比食堂的饭有滋味多了”。 赵桂兰在一旁搭话，说程念秋调走前，把那本笔记本寄存在外婆这儿，笑盈盈地说：“等稿子能发了，我再来取这本本子，到时候请你们吃冰棍，奶油味的，最金贵的那种。” 结果呢？冰棍没吃上，人也再没回来。这一等，就是三十年。 晚上，做文字编辑的夏知年，将程念秋的报道草稿一字一句敲进文档，末了添了段私语般的话：“二〇二五年的秋，我在梧桐巷的老邮筒旁，拾到了属于你的‘念想’——一九九六年的稿子和那段没说透的往事。马德顺师傅的铝皮饭盒或许早已锈迹斑斑，但你写在纸边的‘要写清楚’，瞧着竟暖烘烘的，眼睛忽然就涩了，那股热乎劲儿裹着酸楚，眼泪一下就涌到了眼眶。外婆守了这稿子三十年，总算没辜负你当年的托付。” 稿子发出的当天，她收到一封来自南方的邮件，发件人落款是“程念秋”，只有一句话：“我看见当年那点执念了，它居然裹在秋的落叶里，真好，谢谢好心人，更谢谢月珍阿婆，没忘了我。” 第三天下班，夏知年刚把一束小雏菊插进陶罐，桌上的电脑突然“叮咚”一声。程念秋先发来张照片：一支英雄牌钢笔、一个锈得发暗的铝皮饭盒，盒盖上画着个与笔记本上一模一样的歪扭小记号。紧接着，一条语音弹了出来。她点开一听，程念秋声音哑哑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原来‘澄澈’就是把补丁、落叶、冷馒头这些都写进去，像你这样。谢谢你把我的饭盒从96年的风里捡回来了。” 夏知年鼻尖一酸，指尖顿了顿，立刻回了条语音自我介绍：“程阿姨您好，我叫夏知年，温月珍是我外婆！当年您把笔记本和稿子托付给她，她守了整整三十年，总念叨着要帮您把故事发出来。我也是听外婆讲了当年您为马师傅发声、稿子没能发表的原委，又在老邮筒旁捡到了您的草稿，才想着把原稿整理发表的，总算没辜负您和外婆的心意。” 发完语音，她才打字继续回复。 程念秋很快回了语音，声音里满是惊喜与动容：“原来是月珍的外孙女！难怪这么懂我！当年我总跟月珍说，这稿子不仅是马师傅的委屈，也是我心里的执念，没想到她真的守了这么久。” 紧接着，她又打字发来：“这饭盒是马德顺师傅的，当年他手伤后离厂，我没来得及还给他，总觉得心里欠着点什么。这些年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就盼着有天能让他知道，他的委屈有人记得。” 夏知年心里一惊，打字回道：“您竟带了三十年呀？外婆总跟我说，当年您把本子交给她时，眼里亮得很，说‘写东西就得较真’，她一直记着这话呢。” 程念秋：“嗯，搬了好几次家都没舍得丢。当年马德顺师傅塞给我个热馒头，只说‘有人知道就好’，现在总算没辜负他，也没辜负你外婆的守候。” 夏知年忍不住笑了，眼底还带着湿意：“现在好多人都知道了！真的！赵桂兰奶奶也还记得您，说您写稿子跟绣花似的较真。” 程念秋：“那当年欠的馒头，欠月珍的冰棍，这下算还上了吗？” 夏知年：“算！外婆说，你当年的执念、她的承诺，存了三十年，从来都没凉过哩。”她摩挲着屏幕上的饭盒照片，仿佛能看到三十年前，外婆小心翼翼收起草稿时，眼里的郑重与期许。 第二周，夏知年接到个陌生电话，老爷子说话有点结巴：“姑、姑娘，那铝皮饭盒……是我家的不？我叫马德顺。” 原来马德顺师傅看到了发表的稿子，凭着文中的细节找到了联系方式。夏知年赶紧应下，约在巷口老槐树下，下午三点见面。 到了约定时间，马德顺揣着个蓝布包，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来了。头发全白了但梳得整整齐齐，背脊虽有些佝偻，却透着股踏实劲儿。 他从蓝布包里掏出个红布裹着的东西，一层层掀开，是个崭新的铝皮饭盒，焊缝平整，上面还特意焊了几个小巧的补丁。“给念秋焊的，补丁都齐了，练了好几天手才敢拿出手。”老爷子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当年她夸我这饭盒‘踏实’，结果她调走了没处送，堵心了三十年，觉都睡不好。” 此时，一阵酸意撞进鼻腔，夏知年赶紧掏出手机给程念秋拍照发过去。刚按发送，视频通话就弹了出来。镜头里，程念秋头发白了大半，精神头倒还足，举着旧饭盒晃了晃，声音抖得压不住：“马师傅，您瞧！这饭盒我一直留着！” 马德顺盯着屏幕，眼泪唰地涌上来，拿手抹了把眼睛，哽咽着重复：“好，好……你当年写的那些事，我们都记着，没忘，真没忘。” 程念秋也哭了，眼泪顺着脸往下淌：“对不起，当年稿子没发出来，让你们受委屈了。” “傻孩子，说啥对不起！”马德顺摆摆手，嗓门亮了些，“有你这份心，肯为我们老实人说话，就够了！” 挂电话前，程念秋对着镜头笑了：“马师傅，月珍阿婆，还有知年，等我忙完这阵回梧桐巷，请你们吃奶油冰棍，就买最贵的！”马德顺连声应：“好！好！我等着！” 送走马德顺，夏知年捧着新铝皮饭盒回了外婆家。外婆摸着凉滑的铝皮和精致的补丁，笑得满脸褶子，还轻轻叹口气：“真好，念秋那点念想有着落了，马师傅的心结也解了，我也彻底放心了。” 晚上，她给程念秋发消息：“马师傅特意嘱咐，让你以后别啃冷馒头了，得好好吃饭。” 没过多久，程念秋回了张照片。旧饭盒和新饭盒并排搁在窗台上，旁边放着一束新鲜小雏菊，窗外木棉开得正艳，粉扑扑的。 夏知年看着照片，眼泪“啪嗒”掉在键盘上。耳机里还循环着《Crystal Clear》，风从阳台吹进来，裹着银杏的清香。她伸手摸着笔记本上那个歪扭的小记号，忽然明白：有些念想，或许被风卷走过，被岁月藏过，但只要心里还揣着那点熄不了的热乎劲儿，终有一天会被重新捡起，亮堂堂照进每个秋天，温暖每一段被珍视的时光。 深秋的梧桐巷，老槐树下多了三张笑盈盈的脸。程念秋递上三支奶油冰棍，马德顺咬着甜丝丝的冰，手里的新铝皮饭盒晒得暖烘烘。外婆摸着饭盒上的补丁，轻声说：“这下，念想也热乎了，日子也甜乎了。” 作者：依然，愿用一只素笔书写不一样的人生，用文字抒发不一样的情怀。让繁杂的烟火在笔下变得恬淡静宜…… 郑重声明：此文是艺创文学原创文字，未经许可，不得转载或刊发公众平台，严谨盗用，请尊重作者，维护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