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林. 精短小说“门里门外”征文】NO.01短篇小说 石狮子

魏常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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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篇号：45365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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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见过石狮子吗？大的，高大雄伟，威风凛凛。小的，小巧玲珑，神态各异。大的小的，皆神圣尊贵又不失烟火气息和些许的野性。

我说的石狮子，並非那些大大小小．石头雕出的石狮子，是一个叫石狮子的人。

1

石家坪村的东头有户姓石的人家。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的一个夏季。一天，石窑洞里有男娃出生，哇哇地哭。奶奶包裹起他后，用一根长长的红头绳拴在了炕头放的石狮子上。三天头上，奶奶看着那大眼高鼻的小家伙，笑道：“咱们大的叫老虎，这个二的就叫狮子吧。”

于是他就叫石狮子。后来上了学，老师给他起了大名为石志强，但大家仍然叫他的小名。

石狮子3岁，圆头圆脑。每天早上睁开黑宝石似的眼睛，伸出胖胖的小手抓着拴他的石狮子看。石狮子方头长毛，慈眉善目，像他家的小哥哥，又像炕头卧的小黄猫。看着，他翻身坐起抱起了石狮子，对它说：“你怎么不睡觉，常常趷蹴着，熬不？”

石狮子是他的小伙伴。

5岁，他长得浓眉大眼，大手大脚。常在邻家玩。一日，见邻家王大叔坐在结满红枣的树下的凳子上，两腿之间放个石狮子形状的石块，左手拿錾右手拿锤,两眼亮烁烁地盯着石块，轻轻地雕琢。半天，一个眼神调皮的石狮子头才雕出来了。他看着大叔雕琢，想，石头变狮子，巧！我也能让石头变吗？就用渴求的眼光看着大叔：“大叔，教教我，我也想刻石狮子。”大叔停下手中的活儿，温柔而惊奇地看看他：“你想学，行，先认识雕刻工具。”说着，拿起手边的工具：“这叫锤子，最常使用的工具，掏楔窝碎石，出面子石，雕龙刻凤，非用这个不行。这叫錾，与锤子配合，是完成雕刻的必备工具。这叫凿刀，与锤子配合，也是雕刻必须用的，还有方尺、墨斗。雕刻石狮子的人叫石匠，要心灵手巧，还要受得了苦。”

石狮子说：“我能做到。”说着，心里一动,记起了奶奶讲的故事里的拜师仪式，咯噔一下跪了，叫：“师傅！”

石狮子成了邻家大叔的尾巴。

一次，石狮子在小河里耍水，看见河底有一块红红的石头。这石头雕个小狮子一定好看。他捞起，用右手大拇指指甲抠了一下，抠下个道道。软石头，好雕刻。

他跑回家，拿起爸爸常用的改锥在红石头上照炕头石狮的样子画了个小狮子。

他坐在家里唯一的书桌边，左手拿石头，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捏着改錐，将改锥尖用力在石头上刻，不知怎么，改锥滑了一下，戳在了拿石头的左手大拇指上。顿时，那大拇指便有红血流出。

妈妈看见了，一把拉过他的手，心疼地说：“以后不要耍这些石头了”

他憨憨一笑：“我要学石匠，刻石狮子。”妈妈给他裹着手指，神情严肃地说：“你明年就可以上学了,以后起码要当个老师，不当石匠。”他拐了一下脖子，脆生生地说：“我就要当石匠”妈妈揉揉他的头发，亲昵地说：“听话。”他仰了仰头，笑了一下，心里说，当石匠好。

2

上学了，妈妈牵着石狮子的手，走出他家窑门,走进由两根刻着对联的石柱顶着一幅“天天向上”的石雕的村小学的大门。

石狮子在课桌前，背着手坐着，两眼一下不眨地看着老师听讲。听着、看着，一闪，老师的头变成师傅手下的石狮子的头，他由不得笑了一声。同学们的目光集中到他脸上，老师严厉地批评：“石志强，你不好好听课，想什么呢！站起来！”

自习时，大家靜靜地坐在课桌前做作业，他先做着算朮，写2时，心里一动，画成个小狮子。

放学了，他直接去师傅家，拿锤摸錾玩凿刀。师傅若在，他笑嘻嘻地求：“师傅，教教我怎么用锤錾。”师傅就递给他锤子，捉着他的手：“用点力举起……”

夏天，星期日。他去放自家的站绵羊。

草坡上，野草绿格茵茵，有的还开了花，小小的花，有红的粉的紫的，不招遥，但耐看。羊用长长的缰绳拴在一棵小树上，绵羊低头蠕动着嘴唇啃吃着嫩格生生的草。他曲着腿坐在一边，膝盖上放一块狮子样的石头，眉头紧皱，思考着，一手拿小锤一手拿錾，叮、叮地雕琢。

羊咩咩叫两声，他像没听见，只顾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石头轻轻挥着锤子。雕一会，噘嘴吹一下石头，左手将石头托在眼前，眯着眼睛看一会儿，摇摇头，转动眼珠想一会儿。

烈日当空，草叶儿有点蔫了，羊吃的肚子滚圆，卧在树下。他仍然低头雕他的石头，石头的一边已变成了狮子头。他的额头上渗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山里劳动的人收工了，有人在不远处路过，大声喊：“狮子，回！”

他仍低着头雕刻着石狮子。

眨眼之间，石狮子15岁，走进了社办中学铁栅栏式的大门，读初中三年级。那时候，是“文化大革命”开始的第二年。他们先参加造反队，后来参加了红卫兵，每天戴着个红袖章，不是斗学校的当权派和“牛鬼蛇神”，就是去村里破“四旧”，打庙搬神像，排着队，打着旗，口号喊得震天响。

春天，桃花开的时候，他们又去破“四旧”，石狮子在山沟里捡了一块绿色的石头。

上午，同学们要出去。石狮子对同宿舍的一个朋友挤了一下眼：“我头疼，你代我向队长请一下假。”

宿舍里靜靜的，石狮子坐在床上，曲着腿，将画了狮子的石头挟在膝盖间，一手拿着錾一手拿着小锤子，轻轻挥锤在錾上打一下，叮地一声响，錾头挪动，石头上画线的地方被琢去一点儿。

石狮子目光明亮而热切地盯着錾，小心翼翼地挥着锤，錾下的石头一点一点地变着。一会儿，石狮子的轮廓出来了。石狮子拿起石头，吹了又吹，举起来，眯了眼睛看，那石头变得像天上的云朵组成的怪兽，既神奇又可爱。

石狮子正兴趣盎然地欣赏着他的杰作时，队长进了门。石狮子来不及收拾，只能低头站起。

队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就是你头疼呢？一个革命接班人，不积极参加革命活动，整天玩那个石头疙瘩，是不是不想当红卫兵了？。”他两手垂下，低垂着眼皮乖乖地听着队长的训斥，大气也不敢出。心里想着如何才能安安稳稳的雕刻他的石狮子。想的脑仁儿疼，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第二天上午，他对队长说：“我奶有病，我回去看一看。”队长仰着头，用命令的口气说：“准一天假，必须准时回队。”石狮子诡秘地笑了一下。

石狮子回到家里，在他住的窑洞里。将家里那个炕头石狮放在桌子的一边，把石块放在桌子上，拿出锤錾，叮、叮地雕琢，雕一会，看一会 儿炕头石狮，皱着眉头想一会儿。

石狮子天天就那样玩石头。

爸爸借了一摞书，放在石狮子的桌子上，说：“你这么大的小子了，天天就挛武个石头疙瘩，像个什么样子！学校里如今不上课，去生产队劳动，你受不了苦。就在家里面学习吧。”

石狮子坐在桌子前，将爸爸借的书翻开放在面前，自己仍然雕石狮子，听见门外有爸爸的脚步声，一把把石狮子和工具藏在桌子的抽屉里，坐端正，双手捧起了书。

过了几天。爸爸走进他的窑洞，站在他面前，用考查的目光扫他一眼，拿过他的书，问：“这本书是谁写的？”他低了头，哑口无言。爸爸放下这本，又拿起另一本，有点凶巴巴地问：“这本你看过了吗？”他仍然低眉顺眼，悄悄无声。

爸爸啪一下，把书扔在桌子上，用无奈又无助的语气说：“书，你不看；上地，你受不了苦！真是个百事不成的东西！”

过了几天，爸爸又来考问他，他依然一问三不知。爸爸一把将他拉在跟前，抬起脚就在他屁股蛋子上狠狠踢了一脚。踢得他一个马扒。他没哼声，爸爸又踢了几脚，爸爸人高马大，力气大，又穿的是遍纳鞋，踢在身上如木刀子戳一下的闷疼。

石狮子的犟劲儿上来了，上牙咬着下唇，不哼一声，心里说，你打吧，打不死我还雕刻石狮子。

石狮子心里恨恨的，又不是犯下什么罪，这样对我！我爱石狮子，想学石匠的手艺，就该这样挨打？那我干脆不念书了去学石匠，你是不是要打死我？现在，我下决心了，要退学去学石匠。

3

石狮子带着屁股上的黑青和决心，到了学校，收拾起行李，走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扫了老师一眼，慎重地说：“老师，我要退学。”老师诧异地看看他：“不念书了？你爸知道吗？”石狮子一脸坚定地说：“我已经是1 5岁的男人了，自己的事自已作主。”说完，他一转身，快步迈出那铁栅栏式的大门。

石狮子背着行李走到王大叔雕刻石狮子的石场大门外。石场周围是一道矮矮的石墙，大门是一门两柱一楼的牌楼式的，门两边蹲两个一人高的石狮子。 当时是人民公社时代，村子是生产队，村里人的成年人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用工分分粮分钱。王大叔是石匠，是手艺人。是包副业的。每年给生产队交一定数量的钱，生产队给他记工分。王大叔就在生产队批准的石场里打石头雕刻已经订售出去的石狮子或其它石雕。有时候，也去给人家圈石窑。

石狮子站在石场大门边扫一眼，见王大叔正站在一块狮子形状的大石头边，挥动着锤子雕琢着。他想了想，抬起腿，大步走进门，走到他脚边，扑嗵一下跪了，声音低沉地道：“师傅！”王大叔听到声音低头细看，惊讶道：“狮子？你这是怎么了？”石狮子刹那间泪流满面：“我不念书了，来跟你学手艺？”接着，他叙述了他退学的前前后后。王大叔扶起在狮子，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擦了他的泪。

王大叔当天晚上去找了石狮子他爸。两人拉了半天。最后，石狮子他爸说：“看样子他是铁了心要跟你学手艺了。他长大了，我管不了了。”

火红的太阳当头照，石匠们雕琢着石头，满脸满身的石头面子，赤裸裸的脊背上，汗水明晃晃的，和小河一样往下流淌。石狮子也学师傅们的样，赤着膀子，往手推小车上铲石渣。双擘伸出去，手里的铁锨喳一声，铲一锨碎石头，胳膊往右甩，碎石嗵一声落在车上。往返铲。他的头发梢上的汗水珠子便一颗一颗落在地上。

石狮子仰头看看太阳，放下车子，去场子边，拿起水壺倒一搪瓷缸，笑容满面地端到雕刻着的师傅手边。师傅接过水，替他擦了额头的汗，指了指石场边的老槐树，温和地说：“到那边歇会儿。”石狮子天真地笑着说：“不熬。”

石狮子站在另一个师傅身边看他用毛笔往石块上画狮子。师傅拿着毛笔，先观察石块的形状 ,观察了一会儿，皱着眉头想一想，就开始画，先画外形，再画眼睛，嘴和牙齿。最后画长长的毛。画出的像狗像猫，也像人，也像画中的狮子。看着，他脑子也出现了一幅狮子的画像。

这根本就是想出来的，把头、身子的形状画的有点像狮子就行了。他想着又去看另一个师傅开始粗粗的雕琢。看完粗雕，又去看另一个师傅细细的雕刻和打磨。他两眼盯着，像发现了奇珍异宝。看着，心里想，这活儿，别看耍玩的是石头，可和绣花一样细腻。是个巧妙的活儿。也是个必须下苦功夫的活儿。一般人眼巧手拙，看一下，觉得容易，真做起来，难，要做好,更难。

石狮子的爸妈来了。他们提着罐子、篮子，东瞧瞧西望望，一步一停地向王大叔走去。离王大叔约两步远就揭开篮子和罐子。有风吹来，羊肉的香气向石狮子飘来。

王大叔仰头看向石狮子：“狮子！你爸妈又看你来了，过来！”石狮子已经忘了爸爸打他的痛，蹦跑过去，亲切地叫：“爸、妈！”妈妈说：“给你奶奶过生日，把家里的站绵羊杀了。晓得你们忙，给你王大叔和你送来一些。”

石狮子对着爸妈做了个鬼脸。爸爸说：“当了徒弟后，就成大人了，你想学手艺，乍要跟上你大叔好好学哩。”

王大叔呵呵一笑：“不要操心，他解开用心了！”

夜里，在豆大的煤油灯下，石狮子细看师傅画的狮子图，看那眼睛的表情怎么画，看那腰部的长毛长的方向。

师傅画的，一张一个样。他都细细看，认真捉摸。

到冬天，雪花飘飘的时候，王大叔明白了石狮是真正想学石匠的手艺，正式收他作徒弟。

这时，石狮子才正式迈入石雕艺术的门坎。

炉火红红，红红的火炭上面，扑闪着蓝色的火焰，把铁炉子烧得通红。炉子上面坐的水壺上冒着白气。王大叔和石狮子对坐着。王大叔目光亲切地看着石狮子讲：“石雕，有浮雕、阳刻、阴刻、镂空雕刻…..。”说着，拿起一个石狮子指指点点。指着石狮子含着一颗石珠子的大嘴说：“这就是镂空雕刻，记住，十斤狮子九斤头，两只眼睛一张口。”

然后，拿起锤子给石狮子：“你挥一挥。”石狮子挥了一下。师傅站起，站在他的身后，右手捉着他的手，轻轻举起：“雕琢石头，不能用劲儿大了，要正好…..。”

冬天的每一天，师傅总会抽出时间把手教石狮子雕刻。

过新年前，师傅把两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交给石狮子：“你拿这两块石头雕刻两个石狮子吧。这是人家订下的货。”

石狮子心惊胆颤地在石头上画图，一点一点画出图开始粗琢。

石狮子小心慬慎，用心用情，眼睛和灯盏一样盯着锤、錾。举锤落锤，步步稳妥。叮一叮一。

白天雕凿，夜里盘算。半夜，忽然想起哪儿好像没雕好，－扑爬起就去看，

过春节前一天，也就是月尽儿，石狮子完成了师傅交的任务。两个二尺高的石狮子放在院子的门台子上。明亮的阳光下，石狮子闪着青青蓝蓝的光。远看，威风八面，唯我独尊，俨然一对守护神。近看，那眼神，严肃而温暖，一脸的亲切，分明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朋友。比师傅雕刻的石狮子线条细腻、温润了许多，俱有侠义之气。

（待续）[小说林. 精短小说“门里门外”征文】 ‍ NO.02短篇小说 石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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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魏常瑛，女，陕西省榆林市绥德人。爱好文学创作几十年。现已发表近二百万字的小说、散文、纪实文学。其中有长篇小说《大山深处》中短篇小说集《凡人的故事》纪实文学《滨河大道》《无定河之歌》等，2021年底加入《美篇》发表315篇小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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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狮子》创作手记

我的家乡出产石头，最有用的是灰中带点蓝软硬适中的石头。先人们很聪明，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就利用这种石头制造工具。

发展到现在，当地人们的生活中似乎已经离不开石头。石院墙、石板院、石窑、石锅台、石炕楞、石炕板，有的还用石粮仓，石蒜钵、石头的工艺品。制造这些石头用品的匠人叫石匠。

我的家乡有许多十分优秀的石匠。他们的双手可以把石头变活，把一块块石头雕成花鸟魚虫或龙凤、老虎、狮子。雕石狮是他们的拿手戏，能雕成一乍高的炕头石狮，也能雕成威震一方高大威猛的石狮。

从扶贫攻坚到乡村振兴的10多年来，有的村的石雕由几个石匠发展成几个石雕公司，使村子变成了石雕产业村。石雕技术由手工雕刻变为数控机雕刻。最突出的是在家乡的旅游景点雕出两个山峁一样的顶天立地的大石狮子，大石狮子周国又围了数个中小石狮。让这个景区升了级，顿时红火起来。

对于石匠们的辛苦付出和点石成精的故事，我很是感动，于是了解了一些石匠师傅的故事，写出《石狮子》，以此献给那些为人们创造美好生活的在匠师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