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i>门里门外</i></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i>文/冰阳（山东）</i></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林晚蹲在旧书店的木门后，用指尖抠着墙缝里的灰。门板是深褐色的，边缘磨出了毛边，像外婆袖口洗得起球的布。门帘是块洗褪色的蓝布，绣着半朵歪歪扭扭的牡丹——那是她十岁那年的“杰作”，针脚粗得能塞下一颗玻璃弹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小林，把《芥子园画谱》给三号柜的客人。”外婆的声音裹着书页的霉味飘过来。林晚应着，指尖擦过画谱泛黄的扉页，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傍晚：也是这扇门，她攥着刚得的三好学生奖状，踮脚够门把，却被外婆按住手。“门里是书，门外是日子，别急着出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时她不懂，只盯着门外巷口卖糖人的担子，糖丝在夕阳里闪着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书店开在老巷深处，门板一关，就能把巷口的车鸣和霓虹灯都隔在外面。门里的时间是慢的：外婆用铜壶煮茶，蒸汽裹着墨香绕着房梁转；阳光斜斜切过书架，在地板上投出书脊的影子，像一排沉默的琴键。林晚就在这琴键上长大，能背《论语》的开篇，能辨出宣纸和毛边纸的触感，却分不清外卖软件上“加辣”和“特辣”的区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十八岁那年的高考志愿表，是她和外婆的第一次争执。她填了省外的新媒体专业，外婆把老花镜往桌上一摔，铜框磕在砚台上，墨汁溅在《兰亭序》的拓本上，晕开一小片黑。“门里的东西还没学透，就想着往门外跑？”外婆的声音发颤，指节捏得发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林晚没说话，抓起书包撞开门帘。蓝布牡丹晃了晃，落了根线头在她肩上。门外的风是热的，卷着烧烤摊的油烟，她顺着巷口跑，直到看不见书店的木门，才蹲在马路牙子上哭——她不是不爱那些书，只是想看看，门外面的日子，是不是真的像外婆说的那样“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大学的宿舍在二十楼，窗外是彻夜亮着的写字楼。林晚学着剪视频、写爆款文案，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却总在深夜梦见那扇木门：外婆坐在门后补书，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发上，像撒了把碎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毕业那年，她接到邻居的电话：“小林，你外婆摔了一跤，书店的门……好几天没开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订了最早的机票，落地时是凌晨三点。老巷的路灯坏了，她摸黑走到书店门口，看见门板上贴着张纸条，是外婆的字，歪歪扭扭的：“门没锁，进来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推开门的瞬间，她捂住了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书架倒了一半，《芥子园画谱》摔在地上，扉页的墨渍又深了些；铜壶还放在桌上，茶渍结在壶底，像片干硬的苔藓；蓝布门帘挂在门把上，半朵牡丹垂下来，落了满肩的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外婆躺在里屋的藤椅上，听见动静睁开眼，枯瘦的手抓住她的手腕：“门外……好不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林晚蹲下来，把脸埋在她掌心：“不好，没有茶，也没有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之后，她辞了北京的工作，回了老巷。书店的门重新开了，只是门板上多了个二维码，旁边写着“线上借阅，同城配送”。林晚学着外婆煮茶，却总掌握不好火候；她把书店的故事剪成短视频，配着《平湖秋月》的旋律，意外火了——评论区里，有人说“想坐在那扇门后，晒一下午的太阳”，有人说“我的外婆也有这样的旧书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天傍晚，有个穿校服的女孩扒着门帘问：“姐姐，《小王子》在哪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林晚指了指书架第三层，女孩踮脚去够，指尖擦过蓝布牡丹。“这花绣得真可爱。”女孩笑着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林晚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的自己，也是这样扒着门帘，盯着门外的糖人。她走过去，帮女孩取下书，又从柜台里拿出颗水果糖——是外婆以前总放在罐子里的那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门里有书，门外有糖，都很好。”她听见自己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女孩咬着糖跑出去，门帘晃了晃，落了根线头在柜台上。林晚捡起来，指尖绕着那根蓝线，忽然看见外婆站在里屋的门口，银白的发在夕阳里闪着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外婆？”她揉了揉眼，里屋只有藤椅和半开的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风从门外吹进来，带着巷口桂花的香。林晚走到门板前，摸着那半朵绣歪的牡丹，忽然懂了外婆当年的话：门从来不是墙，它是桥——这边是墨香和旧时光，那边是烟火和新日子，而她站在桥上，能看见两边的风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拿出手机，拍下门板上的二维码和蓝布门帘，配文：“门里是岁月，门外是生活，我在中间，守着半朵牡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夕阳刚好落在书页上，《兰亭序》的拓本里，那片墨渍像开了朵小小的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i>2025年11月17日作于河子书屋</i></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