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村后一公里处的永华公路北侧,二队三角海塘埂的边坡下,曾藏着一眼清冽的小地龙。2019年之前,那汪泉水是镌刻在我童年记忆里最甘甜的印记,更沉淀着谷芹村数百年的烟火岁月与先辈智慧。</p> <p class="ql-block"> 犹记生产队时代,我刚踏入永华完小读一年级,恰逢村里各生产队秋耕农忙。一天清晨,老师布置了一项特殊任务:每位学生挑上一对粪箕,带上自家的小钉耙,早饭后沿永华公路前往牲口常走的乡间巷道拾粪积肥。从未挑过担、拾过粪的我们,一路上闹尽了笑话。挑绳总系得过长,担子晃悠悠难以掌控,走两步便要停下扶稳;只知死扛着一肩前行,不懂左右换肩卸力,没多久肩膀就红透一片;拾粪时更是手忙脚乱,一手扶不住担子,一手用小钉耙扒拢驴马粪,常常刚拾好的粪就泼洒满地,担子始终难以平衡,大多时候只能横担在肩上,踉踉跄跄地勉强前行。我们排着队赶路,紧走慢赶间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口干舌燥,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快耗尽。</p><p class="ql-block"> 就在沿永华公路快到二队三角海时,突然有同学高声呼喊:“三角海西沟埂边上有小龙潭,咱们去那儿喝水!”这话如一阵清风,瞬间驱散了大半疲惫。几个男生率先冲到草坡山下公路旁的涵洞处,早已将老师“不许擅自离队”的嘱咐抛到脑后,把担子往路边一扔,便三三两两跟着殷家营的同学顺着北边的沟埂,朝山脚“大海子”方向奔去。走了约莫几十米,一眼用块石围边的小龙潭,静静映入了眼帘——它也被村里人称作小地龙或地龙井。</p> <p class="ql-block"> 这方小龙潭约一平方米见方,红砂石铺就的潭底清晰可辨,一串串珍珠般的水泡从潭底不断涌出,由小渐大,轻轻浮至水面,便悄然消散在细碎的涟漪里。清冽的泉水从潭边的缺口汩汩溢出,顺着一条水草杂生的浅沟,缓缓流向不远处的大海子。我们迫不及待地冲到潭边,有的双膝跪地,双手撑在石沿上,伸长脖子直接用嘴接饮泉水;有的先跑到下游溪边,匆匆洗净沾满泥土的小手,再折返潭边,双手掬起一捧泉水,大口大口地灌入口中。甘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漫遍全身,带着山涧独有的清冽与温润,方才的疲惫与干渴仿佛被瞬间冲刷殆尽,只余下满心的舒爽与畅快。我们习惯叫它小地龙,殊不知,这便是滋养了谷芹村人数百年的地龙泉。每逢经过这儿的人们,多要到这儿取水饮水。</p><p class="ql-block"> 1977年春夏,家乡遭遇大旱,村里各院各家的水井只剩下一层混浊的泥水,人们只能将水打上来倒入陶缸静置澄清后再用。三月的天气已然炎热,我日日盼着能喝上一口清冽的井水,可连村里的大井也水位骤降、水质混浊。这时,我便想起了村后一公里外的小地龙,盼着能去那儿取水。爷爷知晓了我的心思,缓缓说道:“远水解不了近渴。今年小地龙的水量也少了,村里各队正组织人力整治疏浚水源和潭水,得等几天才能饮用。”闲暇时,爷爷常坐在门槛上,慢悠悠地对我们兄妹说,这眼地龙是几百年前先辈们为解决上山途中的饮水之困而修建的,他年轻时,还曾和乡亲们一起修缮过这处生命之源,原来小地龙的水是用瓦筒接龙从碓坊箐渡来的。</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也曾听那时几位老人讲这地龙,就是先辈们顺着山箐或小河的地势,用无数筒瓦拼接成管状,从箐底或河底引来的山泉水或过滤后的河水。那时,山脚或临河的村落大多依靠这样的智慧取水:为了常年饮用到清澈稳定的泉水,先人们仔细勘察地形,寻得离村最近、水源最充沛的山箐或泉眼,再用瓦筒接龙引渡,将活水引入村中,供人畜饮用、灌溉田地。修建地龙时,全村人齐出力、共献策:先在常流水的箐底深挖长沟,将拼接合拢的筒瓦或烧制好的瓦管依次嵌入沟中,让顺着山势自然流淌的箐水经沙石层自然过滤后,缓缓渗入瓦龙沟;瓦龙的接口处,有水的地方铺上粗砂细沙,水旺之处还会盖上栗炭、松毛进一步净化水质,无水的接口则用石灰仔细封死,防止泉水渗漏;铺好瓦龙后,再覆上厚厚的沙土,让这“生命之管”隐于地下,静静滋养着村落。瓦龙的长短,全凭村庄与山箐的距离而定,这看似简单的“瓦筒水管”,实则藏着先辈们顺应自然、利用自然的生存智慧,更凝结着全村人守望相助的温情。</p> <p class="ql-block"> 我们村后的这眼流淌了数百年的地龙泉,终究没能抵挡住岁月的变迁。2019年,随着碓坊箐砖厂等企业的污染日益加剧,加之公路改造工程的推进,曾经清澈甘甜的泉水渐渐浑浊、枯竭,这眼滋养了谷芹村世代人的地龙被悄然废弃,最终隐没在岁月的尘埃里,再也寻不到往日的清澈模样。</p><p class="ql-block"> 如今,那眼清冽的地龙泉虽已不复存在,但它流淌过的甘甜滋味,早已深深镌刻在每一位谷芹村人的记忆里。它不仅是一口泉水,更是一段岁月的见证,一份智慧的传承,承载着村庄的过往与几代人的集体记忆,在时光的长河里,静静散发着温润的光芒。</p>